是谁下旨将靖王一案披露于邸报之上?为的是向大秦上下整个法司体系施压,是他平康帝本人。
此番交涉,卓弈阐明了一个事实:案发后,御史台拘捕靖王的情节存在不法之处,使之失去了聘用讼师的正当权力。
所以,靖王的那句“终于”,是个只待卓弈挖掘的伏笔。
妙哉。
这时池浚看向御座之上,见到秦哲神色讥讽,唇齿欲动,他正待阻止,天子的圣令已经脱口而出了,“御史台办事粗疏在先,的确给靖王造成了不便。朕准你应诉此案。”
池浚暗道不妙。堂下,秦衍挑了唇,“臣叩谢皇恩。”
秦哲也觉察到了某种对他不利的氛围,然天子一言九鼎,出口的话已然无法收回。
卓弈躬身一个长揖,“讼师在应诉前,需要确认案件的性质,敢问陛下,此案为诏狱专司,亲加引对否?”
诏狱专司,亲加引对。
原来如此。
他踩进了对方的陷阱。
诏狱是指由大秦皇帝亲自鞫治,某个法司专权审理的案件。亲加引对是指大秦皇帝亲自参与个案审理的情况。
靖王此案,如果平康帝亲自过问,御史台专权审理是完全合法的。平康帝亲加引对,参与此案审理也完全合规,在大秦案件的审理记载中,先例无数,可随处援引,已经逐渐演变为一种惯例。
问题是,今日平康帝名义上是以证人身份出席靖王一案的审理,然而就在刚刚,他却下令获准卓弈应诉此案,动用了君权,产生了过问、干预的行为。这样一来,平康帝先后的行为就产生了矛盾。
那么,此案的性质已经发生了转变,由一桩刑案变成了一桩诏狱。
卓弈一直在诱导他动用君权。
秦哲调眼视向靖王,对方也视向他。堂外下着雨,堂内光线阴暗,秦衍似笑非笑,眼内含光,像是刀刃出鞘时的那一线光,冰冷刺眼,令人猝不及防。
他要戳穿他的借口,揭开他的伪装,公开他的真实面目,逼他承认,平康帝口中证人身份是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实则是在干预此案。
秦哲缓慢提唇,提出一丝冷笑,池浚见状,阻拦道:“陛下……”
平康帝抬手打断他,凝视靖王轻声吐字,“听朕的旨意,靖王一案,由御史台专司诏狱,朕亲自鞫治。”
承认了,平康帝亲加引对,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干预靖王一案。
秦衍嗤笑着颔首,“陛下亲自审理本王一案,臣受宠若惊,倍感荣幸。”
秦哲冷眼视向卓弈,卓弈躬身行礼:“回陛下,草民无异议了。”
秦哲冷冷一笑,比手让他入座,“如无异议,正式开始审案。”
听闻圣令,堂上的官员们开始整理翻阅事先准备好的牒文。
卓弈在靖王身边落座,低声笑道:“素未谋面,初次相见,请殿下指教。”
“不敢。”秦衍垂眼抿茶,“还要请卓讼师关照。”
堂中太监上前倒茶,卓弈端了面前杯,品了一口笑道:“殿下跟草民之间有默契。”
秦衍咽下一口茶低嗤,没有回应。
卓弈视向南窗,视着那面一人的背影,片刻后转念一笑。默契存在于另外两人之间。
闷雷一声接一声,湿气裹着腥膻扑面而来,它们袭入人的鼻喉内,然后膨胀,阻碍他们畅快呼吸。
唐颂心腔内隐隐发闷,她屏息想要隔绝雨水中的那股味道,却难以阻止它的入侵,她越是抗拒,它愈发猖獗,顶得她打了个寒噤。
过了一会儿,身边递来一杯热茶,她抬眸,温绪向她颔首:“奴婢瞧这案子还有得审,唐司长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唐颂道谢后接过,笑视杯中的水纹波动,“可不是。”
“唐司长喜欢雨天么?”
“不喜欢。”
温绪望着檐外淡笑,“说来也巧,咱们俩在一处,要么遇见阴天,要么遇到雨天,唐司长,您不会觉得晦气吧?”
唐颂低嗤一声,掩了杯口的热气,将它搁在了窗台上。
知她一口未喝,温绪又笑,“什么时候,唐司长同我,能一起赏一个响晴天呢?”
他不是疑问,听上去更像是一句感慨。
唐颂也望出檐外,“比起响晴天,温大监更想看我跌下高台吧。”
温绪笑而不答,花鸟司司长唐颂跌下高台应该会是一幅支离破碎的极美的画面吧。
(注:腥膻这个词有入侵的外敌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