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一跃而下，几十斤重的环刀连连劈砍在僵死的袁启身上，宣泄愤怒。
中原人敬祖先，辱没尸身乃是大不敬之事，沉默的百姓当即发出几声呜咽。袁启并非什么忠臣良将，杭州人却知他是本地人，加之他在大军压境时，没有如同其他守军那样北上逃窜，而是誓死守卫杭州城。
百姓守土而居，自家的祖坟和家业都在城中，逃了如何能带走？袁启就是这般胁迫百姓留下，可他自己却落得惨烈下场，即便百姓原本对他有怨，此刻也在心中唏嘘。
气氛有了几分焦灼，被士兵们从家中驱赶出来的百姓聚集在一起，三三两两挤作一团，像一丛丛杂草，又像一群群鹌鹑，但他们的视线却无形地落在叛军的身上，像一张网，在袁启撞墙而死时收紧了些许。
目光交织的网能让叶翎这样细腻的人察觉，却无法冲撞这些满身煞气的凝兰教徒。高旗在尸身上泄了愤，指使左右让百姓聚集在城门入口，暮色降临，便恭迎教主入城。
叶翎和乾东对视一眼，乾东对她点了头，招呼身边儿存活的手下退开休整，不与高旗争锋。他也不知怎的，明明几日前还嫉恨叶翎平白得一堂主的位置，今日却已经对她言听计从，仅凭一个眼神便遵从吩咐。
血液和脑髓腥臭的气息蔓延开来，乾东最后看了一眼倒地的袁启的尸身，头一会儿面对这些该死的朝廷官员，心中没什么波澜。
人死了，好像都一个样儿。
叶翎扶起魏弦惊，两人带着魏弦惊身边儿几个都负了伤的侍卫向城中一座空旷民宅中休整。其中一个虎啸营的兵为魏弦惊挡了一刀，差点儿被削掉半个肩膀，其他虎啸营的士兵为他清洗伤口，叶翎拿出蛇女配好的药物为他敷上。
折腾到天色擦黑，叶翎才卸了力气，瘫坐在民宅后院的草垛之上，抬头望着天。今儿天气实在不是太好，又或许城中冤魂太多，昏沉的空中一颗星都看不到。
魏弦惊料理好了虎啸营侍卫的伤势，手上还带着血。他盘膝坐在叶翎身边，用地上的杂草擦拭手上的血迹。
“两军交战，死伤是难免的。你身负召唤鸟兽为你作战的绝技，下一次大可不必冲锋陷阵，亲临战场。那样的事，我去做便是了。”
他说着最温柔宽慰的话，听不见一点儿晦涩的杂音，可当叶翎看向他的眸子，却只看到隐忍的水红色。
魏弦惊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的底色，他的眸子在叶翎看过来时微微发着光，像是丛林之中的鹿瞳，温润无害，又饱含悲悯。
叶翎握住他的手，心中筑起的高墙突然坍塌了一角。她哑声问道：“为什么不走？你知道顾教主会让你做什么。”
她的手上染着血污，魏弦惊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一点儿点儿擦拭着她的手指。京中膏粱子弟服饰中总是配着一方帕子的，通常放在外衣的内袋里，通常不等使用，就有成群结队的奴仆奉上新的帕子，所以久而久之就成了装饰。
魏弦惊这方帕子算是难得派上用场，他一边捧着叶翎的手，一边轻声说：“金陵之战，顾景芝会让我打头阵。待金陵城破，整片南境尽在掌握，她便不会再杀降杀俘，以安士子百姓之心。我的名声便用以说服士子和百姓，凝兰的仁德和问鼎中原之相。”
“若我有幸撑到京城之战而不死，那我会被绑上战车，斩于两军阵前，以震慑京城守将和——”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我的母亲。”
叶翎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而魏弦惊却耐心地将泛白的手指一根根展开，拢在掌心里暖着。
“阿翎，我回来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做一枚助纣为虐的棋子太久了，为了苟活，我什么都做得出，我从没妄想过这一切有尽头，因为我知道皇上不会放过我，即便我能活到他驾崩的时候，他也会一纸遗诏将我带走。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早就亡于昨日了。”
一阵带着腥味儿的风吹来，让魏弦惊的声音越发模糊，叶翎眼睑潮湿，眼皮重得几乎抬不起，她握住了魏弦惊的手指，继续忍耐般地听着。
“若我死前能亲眼看着一切终结，若我能只做一瞬的懦夫，不在我原本的命途之上循规蹈矩地活，若我能凭借自己的心意，多保护你片刻，那即便我做个卒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