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泱的车马一路无惊无险,中途甚少停留,很快倒也到了徽州的陆安。
陆安离荆州已然很近了。
背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不过坐卧间还是需谨慎,她靠着柔软的引枕,听着随侍上报陆安的情况。
距离徽州尽数被收回已经过了近一月,此地的百姓基本上都已恢复了往日的活动,大街上洒扫得干净,贩夫走卒也继续开始自己的营生。
虽不比战前繁荣,但好在性命无忧,不再担惊受怕。
因这里离着前线不算太远,左大街还腾出了个不小的地方充作后方军营,一些退下来的伤兵残将都在此修养。
城里也因此四处充斥着草药香。
李泱找了间客栈歇脚,大堂用饭时甚巧,听见了小二同一位老者的话。
“我今天去军营里头送饭,恰见了两位百夫长,身上那身盔甲,喔哟,亮眼得很!听闻他二人在前线杀敌近百,敌首都堆了半个营帐,真是威风!”
“可是陈、王二位百夫长?我听闻二位在嘉山结伴投军,王将军从前还是书生谋士,不想竟也如此骁勇,真是当代人杰也!”老者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言语间十分向往,“老夫年纪大了,若是再轻几岁,也当上阵剿贼,建功立业。”
李泱闻言抬眸,手上动作稍顿,这两人一王一陈,又都从嘉山投军,难不成竟是王彻与陈富贵?
不知他们当时灭杀匪寇之事,是否圆满?
怀中仓红散的玉瓶隐隐有凉意,李泱隔着衣襟轻轻摸了摸,只可惜她身上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歇过餐时,续上补给就要走,否则真应该去见一见他们,好好叙叙话。
简单吃了几口饭菜,她等着店小二喂完马,便带着扈从们从陆安继续出发。
方过了陆安,就是一派土丘景象,大约是战马与军士践踏,加之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队碾压所致。
四周绿意甚少,吹来的风也裹满了沙尘,一行人从土丘过去,刚休整清理过的马匹与马车已经沾满黄土。
走了不算很远,便看到一座巨大的黑城霸在原野之上,城墙上赤旗翻飞,上书硕大的黑色“赵”字。
这里便是由赵霁等部将镇守的荆州了。
面向此处的是东城门,此时这里因为戒严,吊桥收紧,不迎往来之人,护城河的波涛卷起一阵湿气,李泱只能与漆黑的城门隔河相望。
侍从因而扯开嗓子朝着城门上的兵士大喊:“请开城门,神氏借道!”
守门小将自己拿不定主意,只能叫他们在外面稍待,容他去禀报上官。
不多时,只见城门缓缓打开,几个布衣小卒小跑出来,搬开了城门前的拒马,吊桥也被放下,稳稳搭在此端。
“贵人请入城!”对岸小卒们垂手立到一旁,让出道来。
李泱一行人畅通无阻,入了荆州城。
赵霁已经在府中设宴相邀,她换了件稳重的银灰色长衫,便去赴宴。
赵府五进五出,左右各有跨院,台阶回廊皆铺就汉白玉,富贵非凡,灯座为鎏金、摆件多银器,比之王府装饰尤甚。
光看着中厅琳琅满目的器物,李泱断定赵霁必是贪图富贵、爱好享乐之人。
侍女指引她到摆宴的中庭,俯身告退。
两只席案于中庭并放,桌上瓜果茶饮一应俱全,蒲团也已经摆放齐整。
但见赵霁一身四不像——金丝刺成的竹叶纹长袍,人瘦得似一条竹竿,站在檀木席桌旁,扯着脸皮远远对她笑。
“只听神氏来人,却没想到是大小姐亲至,不曾远迎,还望见谅。”
李泱轻轻扬唇,眼中笑意很淡,她在席前站定,对着他作揖,道:“久听闻赵先生仅凭见一面、一画,便可牢记一人,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所说。”
“赵某一生飘零孤苦,”赵霁毫不在意地兀自坐下,并挥手示意李泱坐到左侧,他捧起金樽细看,眼神迷恋,“难得有机会见到神氏中人,只在画中见过大小姐天人之姿,实在难以忘却。”
“赵先生已事瑞王,不再飘零。”
赵霁摇头晃脑道:“想我当年…”
当年赵霁还只是个没落世家的公子,家境贫穷,家中只有一老母,外加一老仆。
他自幼读书,四处拜师游学,奈何天资普通,及冠后四处投递自荐文书,求官求职,不见有人回应。
时人对赵霁见人不忘的能力也并不青睐,一直到家中老母因重病无钱可医而过身,赵霁也仍然没能得官。
若干年后,赵霁早已颓废于市井间,又机缘巧合之下被潭州瑞王收入门下,只是瑞王只当他是个新奇的玩意,赵霁既然有了机会,便不甘心如宠物般活着,也不甘心当一个无人在意的门客。
于是他设法鼓动瑞王造反,又替他暗中招兵买马,多年废寝忘食奔波劳碌,终于于今岁造反,夺数州,据土地,成就今日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