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一刻也不敢停,徒步渡河后买了匹快马,终在第二日夜里赶到灵山。
彼时谢枕舟正收拾包袱准备下山,沈俞右差人请他移步偏厅。
偏厅之上紫木桌椅排列整齐,以中央高座为主,沈俞右端坐其中。
在场几个德高望重的世叔皆见过谢枕舟,看他到来神色一变,不由想起旧事。
三年前的一个黄昏,沈俞右不知从哪捡到奄奄一息、满身是血的少年,将他背上山。众人以为他活不了几天,没想到被郎中救了回来。那时候的衡门掌门人还是沈俞右父亲,恰逢几个世伯想上位,下毒将沈俞右父亲暗害。
谢枕舟伤好后为报救命的恩情,替沈俞右父亲报仇,血染灵山之事至今还历历在目。
在座就有一两人当年从谢枕舟刀下逃生,再次见到他如坐针毡。
谢枕舟大步迈进,对这几位世叔恍若无物,向沈俞右颔首后在最末座落席。
偏厅石砖上跪着一名披软甲的士兵。
这士兵正是凌定风的贴身侍从,他身上的衣袍和头发已经凌乱不堪,靴上全是泥土,深夜来到衡门前自称有要事告知少主。
时局特殊,又有上次乔莺夜扣衡门的先例,守门弟子立马请示沈俞右将人引至偏厅。
在他说完讨伐衡门的一千军队即将到达灵山脚下直接攻上山后,厅内气氛诡谲,时不时有人接耳交谈。
谢枕舟面容冷淡,连眼皮都未抬,身旁沈千穗压低声音朝他说,“谢大哥,你说这人的话是真是假。”
“真与假又有何干系。”他凝眸扫过在场众人的表情,最终将目光落在那名士兵身上,轻声道,“重要的是他已经将消息带到了。”
坐在沈俞右对面的师叔提声道,“这一定是凌定风的诡计。他故意派人通假消息,若是我们真信了这来路不明之人的鬼话,说不准刚下山埋伏便全军覆没。”
赞同他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位师叔接着说道,“我从前还与凌老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他是个刚毅的正人君子,没料到他的儿子竟是如此狡诈之人。俞右,要我说,应当立刻将这人给砍了。”
他起身准备拔剑,堂下士兵却大声反驳。
“凌将军才不是你口中狡诈之人!”
他的身躯因害怕颤抖,可为凌定风辩解时却掷地有声。
“好啊,为凌狗辩驳,你果然是他的走狗!”师叔上前想一剑劈他脑门,身旁一长胡子老头起身拦下他,“杀了他恐怕凌定风会拿此事做文章。”
他冷哼一声挣脱,“你是最贪生怕死之辈,早早把妻儿安排下山,怕是大军一来,你便双膝跪地求饶了。”
长胡子老头恼羞成怒,“你这老东西,我一心为了衡门,你竟把我想的如此龌龊!”
......
两位师叔脖子吵得涨红,无人敢来劝,一时之间场面混乱。
沈俞右抿紧嘴唇,面色难看,眼下一片黑。
这几日他彻夜难眠,暗中派人调查并州驿站真相,可所有人证都死在当晚,毫无进展。
太子派兵前来讨匪,师出有名,一旦开始攻山,衡门不反抗会被灭门。
反抗了便是坐实贼寇的身份。
怎样都是骑虎难下。
夜幕低垂,一直隐言不发的沈俞右制止这场无谓争吵,遣散众人,将那士兵禁于柴房派多名弟子看管。
唯独留下谢枕舟一人,沈俞右踌躇再三开口,“不知谢兄怎么看。”
谢枕舟低头摩挲扶手,“透露消息无非是想让你主动出击。”
有许多透露情报的方法,凌定风偏偏选了个蠢也最易暴露自己的。谢枕舟倒不觉得他真想秉着旨意来剿匪,此事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沈俞右顷刻懂了他的意思,抬头强扯出一抹笑,“那我便如他所愿。”
“这事关键之处不在于凌定风,在于太子与五皇子,他们其中只要一人愿意松口,一切便迎刃而解。但我对他们二人不甚了解。”谢枕舟沉吟片刻,“不过我可以将凌定风解决,替你拖延时间再从长计议。”
他口中的解决自然是用刀。
厅上寂静,两人对视。
沈俞右低声说起,“这事本与你无关,不必为我冒险。”
“只是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千穗,从小我和父亲惯着她,导致她性格顽劣,到现在也没个夫家,你今夜下山正好替我将她送去如之那儿。”
面对他近乎托孤的话,谢枕舟顿了神应下,随后又听见一声叹息,“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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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衡门有些不平静,不久前乔莺看见有侍卫急匆匆来喊沈千穗,覆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沈千穗皱着眉头跟他离开院子。
来衡门三日,乔莺第一次感觉到危机将至。
秋夜清冷,只余她独坐亭中,院墙上青苔被染成一片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