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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阴日,里头视线只凭几盏微弱油灯点着,很快忽然被大片阴影遮蔽了,虞秐升蹙眉抬头。
外头进来一个老者,那老者只着了极素的圆领袍衫,齐整束蹼头,蓄短须皆白,身形却毫不见佝偻,背着微弱的外光,瘦削间如松如鹤,潇肃矍铄。
他视线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停在虞秐升这处。
虞秐升站起身,对着这老者叉手一拜。
“您是……”
“受我家内子之托,来递这‘试新斋’三字。”老者定在虞秐升脸上,神情有了了然,然后对着虞秐升叉手也是一礼。
此一声,将虞秐升彻底僵在原地。
眼前这位如鹤老者,竟……竟就是那位对褚珩昔日恩师,也就是那位名满邺京的昔日三朝帝师俞悝。
“俞,俞公。”虞秐升忙向前几步,恭敬又行了一个见贵人之礼。
“是我失礼,怎敢劳烦俞公亲自来送。”
李国娘见这势,忙拉了几个小娘子往后院里去,前堂便只剩几张散乱的书案与笔墨。
“小娘子知晓我?”老者微微一笑,视线在这堂内清淡扫了一眼。
虞秐升下意识想遮住方才自己教小女写得几个字,要是为这位大儒看到,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俞公大名,大陈若有不知晓的,那也不必在邺京呆着了。”虞秐升对着俞悝道,“俞公请坐。”
她本是想掸去垫子上落的灰,但俞悝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他还是站在方才的位置上,距离虞秐升恰好几尺远。
俞悝视线落在方才她带着小女描摹的纸张上,虞秐升来不及拿手去遮,老者已然移开了视线。
“笔墨纸张对寻常人家来讲终究费钱,你这东家倒是舍得。”老者淡淡开口。
虞秐升微蹙眉,这句话的意思似乎也不是在说她暴殄天物的意思,反而好像有云拂过,无悲无喜。
“女子立身不易,能学一些字总是好的,也不至于被世道蒙蔽了眼睛。”虞秐升在这大儒面前,也自带谦恭起来。
“书肆何时开业?”俞悝又问。
“回俞公,已寻好刊工了,待再过半月便可正式开业。”
“雨季诸木易腐,需再三注意些。”俞悝缓声道,他没有把视线停留在虞秐升的脸上,顺着那幽幽的光朝外头看去。
方才还是细雨绵绵,如今望去整个邺京便暴雨如注,铺廊下窝着一把滴着水的伞。
“雨势大了,俞公不妨待雨小些再走。”虞秐升见势,急忙搬过一把筌蹄,又着九娘烧了茶递过来。
“多谢,那便再叨扰些许时间。”俞悝也并无拒绝的意思,反掀衣袍,顺着窄窗侧坐了下来。
三娘在旁仔细收了方才所用的笔墨。
虞秐升徒升教导主任家访的感觉,她恭敬在旁站着,也看着前头不断落下的雨。
“方才忘记问,家中内子与我道后,我想了半日都未曾想出典故来,敢问娘子,‘试新斋’取自何典故?”俞悝问道,他的声音柔和,毫无作为名满大儒矜傲做作之态,反是颇有不耻下问之势。
这般倒是让虞秐升有些疑惑。当日褚珩究竟是做的什么样的过分事,让这样一位老者竟将他关在门外足一日而无所动。
想来,眼前这位俞公大抵也是倾向太子的吧。
“回俞公,无有典故,借一个新开书肆望有新兴之态,邀诸君且来一试之意。”虞秐升恭敬道。
“如此说来,试新斋倒也符合。”俞悝点头。
老者见外头雨势渐减,缓缓起身。
“今日叨扰了。”他抄起角落的雨伞,移步朝外走去。
见老者身影快消失于街巷,虞秐升忽而想起什么,也抄起一把伞,疾步朝外跑去。
“俞公且……且慢。”
积了水的沙低落了不少水潭,溅起的泥水不少落在衣袍上,俞悝听到她的喊声,转过身来。
因是撑着伞,虞秐升对着俞悝便只能额首示礼。
“娘子还有何事?”
“请恕我冒犯,听贵夫人说,俞公在城郊南坡书院教书?”虞秐升这句话从方才起,几次都想说出口,却最后还是皆吞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应当抓住这个机会。
她攒紧手,最后仍问出了这句话。
“是。”俞悝正面朝他,他在等她继续提问。
“我学问有限,教几个字倒是不成问题,若是一些诗书典籍,我自己本也是也不通晓。这铺中两位小娘子想请俞公收下,跟俞公于书院学些诗书经义以后好来傍身。”她躬身,“一应束脩我皆会备好,绝不会少了该有的礼数。这两个小娘子很是聪慧,小女学字灵逸,阿罗颇擅术数,她们虽是女儿身,但却皆是可造之才,还请俞公收下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