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得还不算晚,残阳余晖穿过砖瓦红墙在日晷上慢慢靠近酉正时刻。
林将军斜着眼盯着光影,发号施令:“下钥!”
然而宫门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发出沉闷的转动声,只听得一声声佩刀出鞘的刺耳声音此起彼伏。
林将军一下子醒了神,抽刀直向宫门口掠去。
高立的宫城前一道长长的人影,宽大的袖袍散漫一挥,眼前的刀刃已齐声落地。
林将军堪堪站定,却听那人笑道:“这么多年林将军还没寻得一把好刀吗?”
林将军将将立稳的双腿一抖,跌跪在地。
他守在宫门的平静日子过得太久了,慢慢地竟然忘记了王上调他来此的用意。
直到十八年来再一次听见那平淡到冷漠的声音,他猛地记起了当年那场腥风血雨中散不尽的可怖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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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的宫人皆忍不住对林将军身后的人侧目,林将军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快步朝前殿走去。
那宽袍褐裙青带系发的清瘦方士依旧不急不缓地跟在他身后。
这时候着急的想必得是鹿梦国的王上,云笈这么想着,竟然笑出了声,全然忘却前边带路的林将军会不会梅开二度再行个跪拜礼。
前殿早有两位宫人候着,林将军直看着云笈被引入殿内,方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鹿梦君比云笈料想得淡定许多,十八年的君王之路已经将他的威严刻在了脸上,只有见到云笈多年不变的那张脸时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
殿上不久前还在举办着觥筹交错的宴会,而现在只余长桌上仍有余温的美酒与佳肴。
云笈自顾自地找了个座位,举起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三杯过后,云笈抬起头打眼一看,觉得鹿梦君的眉头或许能夹死一只蚊子,笑得颇有些不好意思:“小人千里迢迢来为王上驱邪,可别不舍得这几盏酒。”
鹿梦君拿不准云笈反复的心思,心头一个寒战,想起当年。
十八年前,鹿梦君还是先王唯一的王弟,鹿梦国唯一的王储——苍南侯。
彼时先王体弱,身在王位多年一直无嗣。
直到先王病重之时,宫内眼线才传出王妃已有孕七月的消息。
苍南侯不是不知道先王从未断绝求嗣之心,只是未曾料到一个沉疴难起的人竟然能将消息藏得那么久。
在门客谋士劝说之下,苍南侯决定趁着王妃有孕的消息还未传开,先行逼宫,名正言顺地由王储即位,再暗中除去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
不久后,一场史书未曾言明的腥风血雨席卷了整座王宫。
足足三个时辰的逼问和搜寻之下,苍南侯的得意部下林将军在王宫最偏僻的宫殿内找到了待产的先王妃。
苍南侯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只见殿内一室青光,光芒耀眼。
而林将军和一众将士都昏死在宫殿之外,不省人事。
怔仲之间,一道小儿的哭声直冲他脑中。
回过神来,青光消失,殿门大开,一个宽袍褐衣的瘦弱方士抱着婴孩走近他,青色发带飘起又落下。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云笈,只用了一眼他就确信,此人绝非凡人。
云笈站起来对着鹿梦君一揖,正色道:“当年在下与君曾立约,储君之位日后必然归属苍南后人。”
“只是不知道我当年寄养在王上这儿的小太子有没有如约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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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东宫的甬路两侧久违地燃起了灯火,一行宫人捧着珠玉绸缎朝东宫走去。
打头的宫人碧珠却感觉明灯之下那座太子的宫殿更显萧索。
她自六年前侍奉王后至今,甚少有机会得见太子闵,更是从未进过东宫。
那位长年闭门不出的太子似乎只活在宫人口耳相传的流言之中。
传言太子闵胎内不足,生来便患有心疾,常年妖祟缠身,性情古怪非常,故而不为王上喜爱。
也有传言说太子闵并非当今王上所出,而是先王留下的遗腹子。
碧珠并不轻信这些风言风语,已然成为王后心腹的她只明白一件事。
那便是太子闵是太子,但也只可能是太子。
碧珠推开东宫大门的时候,未曾想到会见到这样一幅场景。
偌大的宫殿内外无一灯烛,传闻中神秘而孱弱的太子殿下握着书卷静静坐在低低的台阶上。
似乎是被吵醒,太子的神情有些诧异。
然而太子还是抚平了压皱的衣袖,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
碧珠一行人礼数周全地拜了下去,一个接一个地把捧着的物什呈递到太子闵眼前。
不待他发问,宫人们已经齐声道:“王上王后望殿下保重玉体,愿鹿梦后继有人。”
碧珠悄悄抬眸,说不清是她们的到来让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