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早晨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已经黑云压城。乌压压的云挤满天空,如奔涌的海浪,藏着席卷一切的野心。紫云阁这幢小院就像沧海中的一粟,最终也只能被掩埋无迹。
姜翎立在正堂中,她站得板正,背着双手。穿堂风将她的裙子吹得猎猎作响,裙子勒出她瘦弱的身形线条,仿佛随时都会将她送予烈风而去。
她沿着正堂的边缘踱步,手指在桌椅上一一拂过,口中说着既亲切又遥远的历史。
“我生于宣和二年冬月廿八,双亲死于战乱,师父将我带回紫云阁学艺。”
“少时学有所成,经遴选入司天监,升任灵台君。”
“随伍征战三年,于阵前屡破诡秘之术,以助宋军获胜。”
“死于……绍兴十年,临安曲院风荷。”
从前圣恩加身、闻名临安,她也曾轻狂想过,史书将以何种笔墨记录自己的身后之名。没想到,自述时的这寥寥数言,便已经是她的一生。
话音落时,她走到占十方面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占十方久久不能言,双唇有些颤抖。
他也不想相信姜翎说的这些话,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姜翎的言行、举止确实太不像一个现代人了。——何况,他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谁知道姜翎会不会和他一样,也是唯物主义的漏网之鱼呢?
占十方想了很久,终于挤出一句话:“所以,这是你家?”
“是,但也不全是,”姜翎稍作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时移世易,我分不清此处是否为紫云阁旧址,这庭院楼房,也与千年前不同了。”
如果说这幢小院就是宋朝的紫云阁,反而会让人觉得太不可思议。但正是姜翎的这一份理智,反而让占十方更觉得心底生寒——这意味着,她说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
还没等占十方开口,赵吉祥的声音突然横空出现:“你们在拍戏吗?”
他在门口,左手拿着三清铃,右手拿着便携计算器,一副要加收门票的架势。
占十方摇摇头:“我们只是普通游客,你这景点不能禁止游客停留多长时间吧?“
赵吉祥讪笑中带着一丝失望:“不禁止、不禁止,你们想玩多长时间都可以,只要别超过开放时间就行。”
“我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姜翎突然开口。她刚才就察觉到门外有人,但没有介意偷听。
因为,这些话迟早是要告诉赵吉祥的。
赵吉祥摆摆手:“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
此地无银三百两。
姜翎没有理会他的否认:“我要留在这里。”
“什么?!”这两个字同时从占十方和赵吉祥口中蹦出。
“我要留在这里,”姜翎又重复了一遍,“此处即吾乡,我留在这里,合情合理。”
“不是,道友,我们这里没有收留女香客的前例,不合规矩……”
“想要规矩,还是想要命?”姜翎语气轻巧,仿佛在问他午饭想吃肉还是想吃菜。
赵吉祥想起刚刚她的那一手擒拿术,相信她是绝对有能力把自己“咔嚓”掉的。他一脸苦相地朝占十方看去。
占十方无奈地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办法。从崖底初见开始,他就发现了,姜翎虽然表面、口头上很遵礼数,但那种随心随性的神情和行事风格,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不过,鲜少见她以别人的性命相要挟……不对!占十方突然想起初见时她拿着树枝抵住自己脖颈动脉的事情,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无视了赵吉祥的求助眼神。
赵吉祥见占十方也不帮自己,只好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个说辞:“留下也不是不行,但总要个名头……”
“我会卜卦。”
赵吉祥神情严肃,但眼中闪起的光已经暴露了他的小算盘:“正适合本景点的业务!这样吧,你们先回去,三天后来报道,我整理一间厢房出来,也把你的情况跟景区管理点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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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翎与占十方相伴下山,一路无话。
直至到了山脚下,姜翎回身望去,连绵的桃树掩映山石,微风一来,仅剩的桃花便在枝头汇成一股花浪。花浪之中,紫云阁已看不见了。
“来,喝一杯,喝了心情好。”占十方将一个杯子递给姜翎。
“白日饮酒?”在姜翎的认知中,所饮之物只有酒才能令人愉悦。
“不是酒,是奶茶!”仿佛为了向姜翎展示喝法,占十方猛吸一口奶茶,差点被珍珠呛到,还要故作一脸陶醉的模样。
姜翎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只觉一股清甜自喉间入肠,心绪确实舒展许多:“原来是饮子。”
一个古代人,在喝一杯现代奶茶,这样奇异的组合放在姜翎身上,却产生了一丝古今文化融合的美感。
占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