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接,夜晚的山间静谧,偶有枝叶淅索,大概是什么不知名的小动物跑过。
姜翎不时抬头观星,以辨方向。
今夜的月光亮得刺眼,比之绍兴十年中秋夜,还要更亮些,却依然照不亮山间的路。
姜翎慢慢地走着,每踏出一步之前,都先虚踩两下,以探虚实。错看一人、错走一路的滋味,她不想再尝一遍。
或许是周遭越来越安静的原因,她忽然想起嬴肆。
有一次,也是在这样的山里、这样的夜里,她与嬴肆奉命收服为祸一方的草魅,二人蹲守了两天两夜却毫无收获。
嬴肆坚持让她先休息,她便缩进一棵空心大树的树干里小憩。
谁知睡意刚起,木魅就袭来。她正困顿着,反应不及,嬴肆生生为她挡下一击。
二人虽顺利完成了任务,嬴肆却在床上休养了月余才痊愈。自那以后,他的背上就留下了一道自右肩至左腰的长疤,这条长疤本应落在姜翎身上。
姜翎愧疚不已,但嬴肆躺在病床上说:“女孩子身上就应该干干净净的,落疤就不好看了。”
如今想来,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似乎每一次面临危险,都是嬴肆挡在她面前。
二人皆视对方为知己、战友,甚至几乎到了生死相许的境地,可他……他为什么要……
姜翎的心便仿佛被狠狠揪住,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大概是心绪波动的缘故,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厚重许多,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背上的人似乎也察觉到姜翎的变化,动了动,有醒来的迹象。
——没错,姜翎背着占十方,走了很长一段山路。
为了避免他醒来又情绪失控,姜翎抢先开口:“你伤得不轻,不要乱动。”
恍惚之间,占十方喃喃:“不要哭。”
姜翎一怔,没有答话,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占十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是被女妖怪“迷晕”的。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趴在女妖怪背上。
这是要把他运回巢穴,与其他妖怪分食之吗?应该不是,否则也不必哽咽着安抚他。
占十方被自己的猜想逗笑了。
或许是思想刻意回避身体上的疼痛,也或许是感受到姜翎的善意,占十方的思绪开始发散,仿佛漂浮在空中,一会儿想起小时候见到的那些“脏东西”,一会儿想起师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没有再出声,姜翎以为他睡着了。
不知走了多久,有由远及近又远去的怪声,像野兽的长鸣,又像划破天际的惊雷。
姜翎大惊,谨慎地停下脚步。
“汽车的鸣笛声而已,你怕什么?”占十方迷迷糊糊地开口,还不忘嘲笑。
姜翎不知道他口中的“汽车”为何物,但听他的语气,应该不是什么可怖的生物。
于是,她继续摸索着前进。
夜半寂静,山路难行,不说点什么,总觉得时间太漫长。
“你力气真大啊。”占十方感慨。
“过奖,是你太弱了。”姜翎反击。
其实占十方算不得瘦弱,只是姜翎自小修习,又随伍多年,练就了一身比寻常女子更霸道的力气。
“你真的是人吗?”
姜翎双眉一皱,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死而复生之后,还算不算“人”。
“你会不会飞?”
“我修的是法术,不是妖术。“她的声音似乎不像先前那样沙哑了,在安静的夜里还显得清亮。
“你刚刚为什么哭?”
姜翎忍无可忍:“你可以睡一会儿。”
占十方的声音逐渐从清晰变得模糊:“我怕睡着之后,你找不到路。”
“睡吧,我能找到。”姜翎话音刚落,就听到占十方厚重规律的呼吸声。
——
占十方的意识再度回笼的时候,听觉比视觉更快一步恢复。
“这小伙子身体素质真好啊,听说是从山上掉下崖底去,送来时那奄奄一息的样子,我还以为活不成了。结果医生一检查,居然只是身上擦伤了一些,真是医学奇迹!“
话里掺杂着赞赏,仿佛是在称赞什么了不起的成就。
“可不是么?送他来的那个小姑娘也挺奇怪的,说什么‘医者仁心’、‘济世救人’,满口听不懂的话,而且看起来凶凶的,也不跟其他人说话。“
小姑娘?是那个女妖怪吗?
“走吧走吧,一会儿那小姑娘就回来了,她的眼神让人瘆得慌,我可不想迎头撞上。”
“行,走,吃午饭去!”
……
占十方慢慢睁开双眼,眼前的情景从模糊到清晰,白色的屏风、床单,看起来简单淳朴。鼻腔充斥刺激的消毒水味,几乎要将他熏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