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也是这样,她瘫坐在人间潮湿阴冷的地面上,而她背对月光站在她身前,她只能看见她高昂的下巴和冰冷的剑刃,连一个名字都没能讨到。
她以为她永远都是这样。就算是万众背离,浑身伤痕,最冷的夜里一个人坐在屋顶喝闷酒,都不曾有过示弱的时候。
花鬼修罗抬头看着问觞的脸,突然间恍惚起来。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究竟是怎样一份情感。
究竟是怕她、惧她……还是敬畏她,甚至是仰慕她。
她迎着上方诚挚的目光,半晌,自知心中明明朗朗,但还是多问了句:“你是吗?”
问觞:“什么?”
“你是不是,散人南渊?”
问觞顿了一顿,随即笑起来:“阁下认得我?不错,我是江南渊,怎么了?”
听到这话,那张美艳到充满了冲击性、看似理应跋扈异常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瞬的失神。
“你和她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又不像她。”花鬼修罗凝视着她的脸庞,喃喃自语,“她没有……没有对我笑过。她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总是目中无人的。”
问觞反应了一会儿,末了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是有骨气,但不是傲气。也不知道上辈子在哪里得罪过这位女鬼修,竟对她存在这般深的误解,又或者是自己除祟时候杀伐果决的模样曾被她有幸见过?只不过她既然是守护怨蛊花的花鬼,又怎么能去往人间呢?
原本并不想多做解释,只不过听花鬼修罗的意思似乎对她的印象很不好。这尊大佛又是能助她逃离险境的重要线引,不挽回一下形象怕是诸多不利,于是又道:“阁下定是误会了,我这人一向谦逊有礼,虽然有时说话不太着调,但……”
听到她这番解释说辞,花鬼修罗的脸色居然越来越差,差到问觞说不下去,连忙噤声:“……呃?”
她不需要她谦逊有礼,也不需要她刻意奉承,她愿意看她高高在上,看她不屑一顾的、或是微蹙眉头的冷淡模样。
她并不是想求一句好看或不好看的评价,她只是想叫她好好看看她的脸,看看她能否记起这个只有寥寥数缘的妖魔魑魅。
只是很显然,她在她花团锦簇、或是风尘仆仆的旅途中,只留下甚为浅淡的一笔。
可她是花鬼修罗,是万古邪花之王,是方圆百里最美艳的、最叫人痴迷的赤发鬼,骨子里的邪性和傲气是磨灭不了的。她希望她能记住她,她就必须要记住她,她要她的生命里有她这个人,她要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因此无论是好的印象,还是不好的印象,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她深知这人看不上自己,看不上烂泥里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恶鬼,知道自己就是披着最绚烂的晚霞来、或是裹挟着最惊艳绝世的皮囊来,也休想叫她垂怜一眼。
她生于黑暗,归宿便是重归黑暗,明月只能肖想,不能染指。但她要她记住她,无论是喜爱还是厌恶,记住就行。
想到这,心中突然涌上一股疯狂的冲动,几乎是要鱼死网破的、奋不顾身的一股冲动,猛地直腰抓住了问觞手腕:“你究竟记不记得我?”
问觞吓了一跳。
花鬼修罗的表情近乎狰狞起来,血红的眼珠不死不休地死死盯着她。
关于我记得你你却记不得我这样的事情,面对面说起来本就尴尬,可问觞果真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只是看她这幅模样大约是很在意这件事,再说不记得铁定要惹她难过,甚至要惹她暴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好谎道:“……记得一点。”
“记得什么?”
问觞没想到还有:“呃……记得与你在某个角落见过。”
“哪个角落?哪里?”花鬼修罗又凑近了一点。
“……在一个风清月朗的……的某个拐角处……”
“白天还是夜晚?”
问觞总算知道什么叫当你说出一个谎言的时候,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了。
花鬼修罗的神情越来越狰狞,靠得越来越近,两颗红彤彤的眼珠简直要把她盯穿。可惜后面她实在编不出来了。
风清月朗的白天?还是夜晚?
这要是说错了,花鬼修罗以为她在耍她,气急败坏之下岂不是要把整片怨蛊花池都给掀了?
问觞的视线已经被靠近过来的花鬼修罗完全占据了,若是此时转移目光难免叫人看出心虚来,只能硬着头皮迎接她那诡异艳丽的神情。
随便蒙一个的话还有一半的可能性蒙对,要是在这里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问觞心一横正打算信口胡扯,花鬼修罗却突然笑了一声。
笑得很低,低得叫人毛骨悚然。好像什么都看破了似的。
她重新坐回去,咧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给出了答案:
“是夜晚。”
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