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赴宴,席面上的夫人见过后,总免不了从头到脚、眼珠子滴溜溜的在你身上乱转,像是在看这个珍宝价值几何。小娘子们温温顺顺的坐在那里,待价而沽。
若是只有郎君和女娘的宴席,彼此年纪相仿,倒能彼此说上几句。可诸位夫人一来,一切就都变得烦琐得很。礼仪要行的规规矩矩,小女娘们个个低眉顺眼,像只折了翼的小鹌鹑。
这规矩再恼人,于诸位女娘而言,是不得不遵。节庆宴饮,来赴宴的都是高门大户。联络的是感情,联结的是姻亲。
若在宴席之上举止得当,日后上门求娶之人定不在少数。女娘们在闺阁之中就被教导,宴会上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落在未来婆家眼中。自是个个拘谨,生怕行差踏错,留个坏名声。
不过,何少音不怕。
托家中舅母的福,她早年间担过几桩坏名声。好在她在男女之情上,向来不动心思。家里阿母也不催促,不知比同龄女娘们生出多少自在。
此刻端坐在女宾席面上首的,正是樊州太守夫人。
下首左侧依次是樊州城内有头脸的名门夫人:鲁夫人、齐夫人、谢夫人、项夫人……凡她能叫出的夫人皆在齐列,足见这次上巳宴会的与众不同。
“来得真齐,看来都听到了风声。”安排好世兄的席位后,葛世嬿迫不及待的飞奔到少音身边分享这一消息。风风火火的样子,惹得众女宾眼光齐刷刷的汇聚在葛、何二人身上。
前一刻还端坐上首、和颜悦色的葛夫人,后一刻蹙眉侧目、瞪向自家女儿,唬得葛世嬿直往少音身后躲。
坐在席面下首右侧,当头位置的少音自然瞧见了葛夫人这一瞥,偏头示意葛世嬿尽快坐好。
待众人目光渐渐散去,她轻声问:“世兄都安排妥当了?”
“阿兄这回挺靠谱,给留了对面的位置,你看”。葛世嬿边说,边轻抬下巴示意。
少音偏头往男宾席面上打量。那世兄正坐在男宾下首左侧的位置,转头就能看到。中间隔着盈盈的春水和曲桥,位置甚佳。
只扫过这一眼,她便注意到,此次男宾席位上有不少相熟之人。譬如幼时的同窗,现如今已升至骑都尉的孔平,也赫然在列。
孔平祖籍是樊州人氏,早年间在其父亲还未升官之际,他也跟着梁少府做过几天学问。论起来,和少音有同窗之谊。后来,其父升迁为孔长史,全家便迁居京兆。
作为跟梁少府听学的“老生”,少音对同窗的轮换之事已相当熟悉。按照惯例,每有新生来听学,要与同窗一一打过招呼。不过一年半载,身边的同窗就悄然更换一批。
要么是父亲升官迁居,像孔平一样;要么是家中亲人亡故,在家守孝;也有不爱诗书、半途撂挑子的;还有书读一半,跑去贩商的。这么多年下来,什么五花八门的她都见过。
之所以对孔平印象深刻,全因为他听学仅十日,便谢师上京,一举开创了最短听学记录。孔平似乎感应到什么,视线直直往她这边打过来。惊得她忙将眼光撤向别处,正襟危坐。
刚才虽是浅浅一眼,何少音也瞧见了与她隔水相对的沈霁之。
此刻,沈霁之身边已经围了不少显贵,梁少府也在其中。他不与诸君攀谈就罢了,反倒明目张胆的往女宾席位上瞅,真是荒唐。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正往男宾席位上看,莫非五十步笑百步?
身旁的葛世嬿也瞧见了沈霁之,噗嗤一笑。想起方才之事,半个身子往她身上靠:“少音,你真是我的福星。原本,我还不知道如何张口。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君子有成人之美。”少音才开口,立刻哎呦了一声,转头嗔道:“嘶……压着头发了。”
葛世嬿闻言,忙拢了拢女孩鬓边。这才注意,她今日打扮的虽与往日不同,但仍是低调素雅。淡紫色提花单绕丝绢曲裾,下身系一莹白色褶裙。发间几枚簪珥点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昨日不是让打扮的鲜亮些,怎么穿这么素雅?咦,你步摇呢?平日里都戴,今日怎么收起来了?”
提到步摇,刚才屋内那桩窘事,顷刻又浮现在脑海中。她急急岔开话头:“某位佳人今日要大展才华,风头都让给你,不好吗?”
“世兄……不是那种俗人……你打扮好看点,也给我长长脸嘛……再说,今日上将军陆戈要来,那可是陆戈!第一次见面,留个好印象总没错”,葛世嬿羞赧道。
边说边探头向男宾席上张望,一会儿又扯扯少音衣袖,“都这个时辰了,上将军怎么还不来……哎呀,他不会不来了吧。”
哼,他早来了!何少音心里嘀咕。不仅来了,俩人还见了面。
不过这好印象,怕是留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