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下在南京,也下在杭州。
钱塘自古繁华,时近年关,杭州更是解了宵禁,即使下雪也未能阻住百姓游玩,热闹非凡。
尤其清河坊一带,夜市人群摩肩擦踵。卖花灯的、捏糖人的、耍把式的、摆果点摊的……街衢巷陌无不上了灯,满城亭台楼阁都如玉宇琼楼,通透明亮。
街口酒肆中,围拢了最多的闲人。见今日生意热闹,说书先生精神见长,清了清嗓子,一拍醒木,开口道:“上回书说到,那董超和薛霸收受了银两,要在途中加害林冲……”
酒肆外,抱着书本的楚北淮趴在窗口等了半天,见说书先生终于讲起了他要听的《水浒》,正在精神一振之际,耳朵忽然一痛,被人揪着提溜了回来。
他捂着耳朵转头一看,面前这个小腹隆起还叉腰做茶壶状的凶孕妇,不是绮霞还能有谁?
他龇牙咧嘴,赶紧从她的爪下挣脱:“霞姨你都怀小宝宝了,怎么还大晚上出来溜达?”
“我就知道,你大晚上的跑出来,肯定有问题。果然,来这里蹭书听了!”绮霞一边揪着他往回走,一边训斥道,“你爹也就算了,要是被你娘知道你不好好学习,跑来听闲书,又要背着人偷偷抹眼泪了。”
楚北淮最怵他娘,听她这么说,只能把书往怀中一塞,缩起肩膀:“我不想回家,家里太压抑了……”
绮霞扶着腰,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得了,你爹娘这么疼你,你压抑什么,还嫌他们管得多?”
“不是啊,从敦煌回来后,他们……他们就不对劲了。”
“怎么个不对劲法,抛下孩子去娘舅家尽情玩了这么大一圈,还不开心?”绮霞琢磨着,这两人一个双手废了,一个身体虚弱,怎么看都不像能打起来的样子,“吵架还是打架啊?”
“那倒没有,就是……”楚北淮吞吞吐吐,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就是晚上都、都不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了……”
“是吗?”绮霞心道这可是出了大事啊,这对恩爱夫妻居然闹别扭还分房睡,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令她不敢相信。
“那……你等我一下,我回家把东西放下就去看看。”
楚北淮忙不迭点头,正要跟她进门,绮霞却将他一拉,示意他站门口等着,说:“你稍等,我马上出来。”
楚北淮心里有些诧异,绮霞个性大大咧咧,他一向进她家跟自己家似的,今天怎么不许他进门了?
按捺不住好奇心,等她进去后,楚北淮便轻手轻脚地转到墙上窗边,垫块石头隔窗朝里面看去。
只见绮霞穿过小院,推门进入室内。屋门才推开一条缝,绮霞就慌里慌张赶紧掩了门,仿佛做了亏心事似的。
但就在这短短时间内,楚北淮已经看见了油灯昏暗的屋内,盘腿蜷在椅中的一条身影。
门缝中看不见那人的脸,可这瘫在椅子上的姿势太过熟悉,让楚北淮一瞬间差点叫出来——
这不是那个女煞星阿南嘛!
她怎么会在这儿,还偷偷摸摸躲在霞姨家中?
他正在诧异间,不防脚下垫的石头一滑,他一头磕在墙上,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尚未关严实的门被一把推开,阿南从屋内几步冲出,旋身跃上墙头,向下看去。
见她身形利落,黑暗也挡不住射向自己的锐利目光,楚北淮吓得一个激灵,怯怯出声:“南姨……”
阿南见是他,又打量四下无人,才松懈了下来,仰身跃回院内,开了门示意他进来。
绮霞帮楚北淮揉着额头,嗔怪道:“小北你可真不听话!叫你在外面乖乖等着,好嘛,现在都敢偷看了!”
楚北淮顾不上回答,揪住阿南的衣袖急道:“快来我家啊!你肯定知道我爹娘怎么了!今天你要是不把我爹娘劝好了,你……你就对不起我家被你烧掉的后院!”
阿南啼笑皆非:“你爹娘还没和好啊?”
看来楚先生在感情方面真的是块榆木疙瘩,敦煌回应天这一路上居然都没把老婆哄好。
但再一想,她又觉得唏嘘。别说这一路了,二十年了,楚元知也没把自己当年的事情处理好,搞得人生一团糟,堂堂六极雷传人混成那副模样。
“那走吧,快过年了,我也得给楚先生和金姐姐拜个年。”阿南说着,顺手拎了两封红枣桂圆,出门就拐进了楚家。
一进楚家,便看到金璧儿坐在堂上绣着枕套。她用了阿南给的药膏后,如今脸上的疤痕差不多已褪尽,灯光照在她的身上,替她蒙上一层淡淡辉光,依稀映出当年河坊街第一美人的绰约风姿。
楚元知坐在院外井旁捣着硝石,目光一直落在金璧儿身上。
两人在屋内屋外各自做事,却都默默无声,不肯戳破寂静。
“爹,娘,来客人啦!”楚北淮推门跑进来,身后跟着的阿南笑嘻嘻地迈进院子,把手中红封包送上:“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