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建安城,空气中泛着一股股燥意,大雨过后的天气依然闷热,萧姝华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才出了月子,一番洗漱更衣,便去了后院的凉亭。
凉亭四周种着些花草树木,微风习习,扑面而来,树上飘落的绿叶随着清风在半空中翩翩起舞,徐徐落下,倒是解了不少夏日里的枯燥和闷热。
李嬷嬷端着茶水点心过来时,见她浅色素衣裹身,外披一件深兰素绣双蝶敞口纱衣,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慵懒地用手支撑着额角,李嬷嬷疾步走上前,将手中的茶点放到石桌上,道:“小姐刚出月子怎么就出来吹风了,可别着凉了。”
萧姝华不以为意地轻轻摆了摆手,问道:“无事,乐福那丫头呢?”
“奶娘刚刚喂了奶,哄着小小姐睡了。”李嬷嬷道。
听了这话,萧姝华阖着眼睛轻笑道:“这小丫头倒是能睡,也不知道随了谁?”
听出她话里的柔意,李嬷嬷不免笑道:“我看这乐福小姐大概是随了姑爷,性子体贴,吃饱了就睡,睡醒了也不闹腾,懂事极了。”
小池里的睡莲开的正好,花叶浮在水面上,清风拂过,涟漪微动,如同一尘不染的美人睡卧在碧波之上,神色安详,态若含笑。
萧姝华久久没有出声,李嬷嬷这才后知后觉地暗恼,看来她这个老婆子真是上了年纪,不然怎么这么没记性,又在小姐面前提起姑爷了。
李嬷嬷口中的姑爷正是顾候府的二公子顾元泽。
萧姝华出生洛州一小户人家,去年年初嫁入侯府时,不知惹了洛州多少姑娘的艳羡,这顾侯府虽然在满是权贵的建安算不上什么,但对于在偏远穷困的洛州生活了一辈子的人来说,却已经是顶顶的富贵人家了,更何况,这萧家和顾家,一个不过是商户人家,而另一个却是官宦世家。
整个顾府的人都知道,顾家的二公子对这位出身商户的女子有多宠爱,就更不用说将这一切日日看在眼里的李嬷嬷了。
李嬷嬷背过身偷偷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不敢叫外人瞧见。这建安城里的大户人家规矩多,平日里主人家若没有白事,是不喜下人垂泪抹眼的,觉得这会给主人家带来晦气。萧姝华刚嫁进顾府时,映月映雪这两个打小贴身伺候的丫头因为不懂府里的规矩,曾闹出过不少的笑话,背地里还被人嘲讽是不懂规矩的商户人家出来的。
李嬷嬷不想给她家小姐惹来麻烦,可她一想到萧姝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往后这么长的日子还不知如何过,这眼泪便实在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萧姝华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手一把握住李嬷嬷稍显粗糙的手,将她拉到石凳上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绣着花纹的帕子,为她逝去面颊上留下的泪痕,道:“嬷嬷,莫要如此哭了。”
这眼泪若是为了顾元泽而流,对李嬷嬷而言,实在是不值得,毕竟,对于下人们来说,顾元泽并不是一个多么宽厚的主子;若是为了她主子,心疼她没了夫君,就更没必要了……
李嬷嬷对萧姝华一向言听计从,见她如此说,自是立马止了眼泪,人这年纪越大,反而越发多愁善感了。
萧姝华朝李嬷嬷笑了笑,忽然说道:“嬷嬷,煜安是不是快到建安了?”
李嬷嬷也是一笑,回道:“算算日程,老爷和三少爷明日就该到了,小姐放心,厢房映月映雪都已经收拾好了。”说来,若不是路上发生了意外在金阳多停留了三天,前日顾府大办乐福小姐满月宴那天,这老爷和三少爷就该到了的。
萧家如今的当家人萧伯盛,原是个读书人,年少时拜了当地一个姓方的举人做老师,这方举人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萧伯盛只见了一眼便生了要娶方家姑娘为妻的念头。萧伯盛的学问在方举人一众学生中并不出众,方举人自然是看不上他,再说他早就看出萧伯盛不是一个忠厚老实的良人,自然是不同意这门亲事。可萧伯盛一副天赐的好皮囊,长身鹤立,只往方家姑娘面前一站,便勾的方家姑娘非君不嫁。方举人只这么一个女儿,拗不过她,便只能顺了她的心让她嫁给萧伯盛。
成亲后,夫妻二人一直非常恩爱,不到三年方氏便为萧伯盛诞下了长子萧晋安和长女萧婉华,这些年来,萧伯盛连连落榜,逐渐地,他也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块读书的料,遂转头又做起了生意。时隔两年,方氏又怀上了,而萧伯盛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他这人生性风流,如今手中有些钱财,风流的本性便愈发压制不住,萧姝华出生没多久,萧伯盛便纳了两房姨娘回府。萧伯盛的举动虽然令方氏一时伤心,可他这些年来待方氏极好,即便是纳了姨娘,也从未冷落过方氏,方氏虽出生举人之家,可她也就读过一些女戒妇德之类的书,在她看来,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她没有主动为夫君纳妾已是极大的不妥,怎可因为此事而心生埋怨。她一边这样想,又一边时时想起刚成亲时和萧父的恩爱时光,内心自是不甘被几个姨娘夺了恩宠,此后所有心思便都花在了萧父身上,自己所生的二小姐和三少爷竟是管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