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体型硕大的犀牛倒在血泊之中,被雨水不断冲刷的粗糙皮肤,露出了原本的灰白色,上面遍布斑斓的伤口,最明显的脊椎处有子弹击中的爆炸伤口。
顺着流动的血液寻找源头,略过伤痕累累的粗短四肢,将视线定格在它身上显而易见的残忍伤口上——被锋利的刀刃竖着切下的半张犀牛脸。
血肉模糊,深见白骨。
犀牛下唇被切下扔在一旁,唯独只缺少了在人类世界中最值钱的那样东西。
“是为了犀牛角?”江霁晗倒吸一口凉气,牙关咬得很紧。
薛楹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白日里她对江霁晗说的那句话并非是故意针对。保护区的设置确实放大了很多自然之美,野性之美,也将许多暗不见人的勾当隔绝在外。
薛楹对非洲的理解也仅仅只是比江霁晗多一点,那是源自于她在非洲做志愿者的一年带给她的经验。许多经历她也只流于表层,心知那张纸牌的背面代表着远超她想象之外的深渊,她不敢再去深究,也不敢去探索。薛楹将自己保护在可控的边界范围内,对世界的另一面划定了严格的界线,也不敢有好奇心。
她从国内零星有限的报道上看过很多卧底盗猎组织的英雄志愿者,奉献生命,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拯救濒危珍稀动物。而她被这座保护区保护得太好了,从未亲眼见证那血腥暴力的一面。
眼前的这一幕将她一直信奉的假象打破,她也是被保护被蒙蔽双眼的另一个“江霁晗”,掩耳盗铃地不去看残忍的另一面,直到现实的残忍完整无余地暴露在她面前。
其实仔细想来,薛楹也没有资格对他说那番话。或许没有适不适合这一说,只有肯不肯干,去不去做。至少江霁晗是真的来到了异国他乡,踏实地援助,无私地奉献。
她又从何而来的那点优越感去指责他呢?
回答江霁晗的是乔纳森,他的嗓音沉重,像是从咬紧的齿缝中泻出来的声音,“是的。犀牛角和鼻骨连接在一起,有些盗猎者天性凶残,下手残忍,会将犀牛整张脸切下再处理犀牛角。”
听到这种直观粗暴的描述,薛楹生理不适地皱紧眉头,阿黛拉也扭过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江霁晗同样皱起眉,在亚洲文化中,犀牛角拥有壮阳治愈癌症的所谓奇效,引得价格哄抬。其实稍微了解一点就可以得知,犀牛角并非骨质,仅仅是角质,成分和指甲并无什么区别,但这些可怜的犀牛却因这些夸张过实的言论而葬送了生命。
乔纳森拿起对讲机,简单地向营地汇报情况,另一端寻找的管理者们迅速出动,前往湖畔。
“我们走吧,把这里就给他们处理。”乔纳森说。
薛楹又望了一眼那副血流漫野的画面,那仅仅是揭露了凶残狠厉的血腥暴力的一角。在保护区尚且如此,她不敢想在未设立保护区的辽阔草原上,那群黑犀牛还有非洲象每日又该承受怎样的生命风险。
雨雾弥漫,有低吟回旋的哀声,引领着广袤草原上的未亡者,沿着流动的雨滴,在远行的尽头洗去血污。
耳廓微动,薛楹捕捉到了在淅沥雨声中的那声微弱的哀嚎。她盯着泥土地上变浅归淡的红色,脑中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江霁晗拉住她的手心,“楹楹,你说……”
忽而,在风雨之中藏不住的一声哀鸣在耳畔响彻。
薛楹转过脸,看向江霁晗犹豫的脸,心中那点不确定的猜疑似乎在被证实。
而江霁晗好像和她拥有同样的想法。
他虽然没有积累的动物保护经验,但来到这里之前他也追踪过非洲草原动物的资料。非洲黑犀并非群居动物,除了繁殖季节,它们更喜欢独居。但雌性犀牛具有非常强大的母性意识,会把小牛仔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五岁成年。
“成年的犀牛都有很强的领土意识,没有特殊情况很少会离开原有熟悉的栖息地。”江霁晗看向树林深处,那道若有若无声音传去的源头,“但它们也是通人性的,若是幼崽安全受到威胁,雌性犀牛会带着尚未成熟的牛犊,远离原来的栖息地,去寻求人类保护。”
倘若幼崽落单会被盗猎组织盯上了,犀牛会爆发强大的母性,一路奔波,东躲西藏,力求安稳。
它背后的伤痕似乎印证了这一点。
空阔的草原再起响起的鸣叫声,证实了他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