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从前只知道锦辰有个夜不安眠的毛病,没痛没灾,听起来是个小毛病而已,可每每望向他的阁楼,看见灯火长明一夜一夜,便是记挂在了心里。她去翻了许多书,偶然翻到一本书上说有种叫紫楹草的奇花,能治夜不安眠之症,她便私下打听这种花草生长在何处。
当得知这种花草多会出现在守山蛇的洞穴里之时,她心里为自己捏了把汗。
上古时期留存下来的神兽不多,其中这守山蛇,严格说来并不属于神兽的一种,然此种生灵因为常避居于人又身形庞大力能撼树,能震慑魑魅魍魉之后,便有许多人把守山蛇也当成了一种神物。
而守山蛇虽不吃人,却极不喜人进自己的洞,但有人闯进来,若驱逐不走便多半会狂性大发。
最麻烦的是,有紫楹草之处不一定有守山蛇,有守山蛇之处却多半会有紫楹草,可见这东西极其喜爱紫楹草的这种奇花。
长清便是为了寻紫楹草,进过一只守山蛇的洞穴里。
拼了蛮力,九死一生,差点把命交代在那,她带回了一束紫楹草。拿着这束紫楹草,她径直去找了羽衣。门被敲响,羽衣没见到她,只看到了放在门口的那把绿意幽然的,长着淡紫色小花的草。
在夜中,那淡紫色小花发出莹莹亮光,一见便知珍奇不凡。羽衣正是意外,只听得长清没有起伏的一把声音,“劳你拿给师父煎水喝,可煎作十六道,药效足够。”
说完她自房顶上走开,她不见羽衣,除了不爱见她之外,也因周身血迹斑斑,实在是灰头土脸。而羽衣看着地上,便是若有所思地一笑,她对着离开的长清说,“你也算有自知之明,若知道是你的东西,师父是一定不会要的。”
锦辰厌她,乃是弟子们之中心照不宣的事,羽衣这么说,并不叫长清意外,听她这么说,她反而放心,因为知道她会照她说的做。
果然,过得那段时日,长清再看他阁楼的方向,到了入夜时分,明灯便灭了,他想来,也能睡一个好觉。
长清与锦辰,算来并不是一对和气的师徒,然而在她还未被贬下凡的那些时日,她总是默默地做自己能做的。这些事往往连浮黎也不知道,不过是她自己愿意为锦辰做的而已。原因亦很简单,她是在紫宸宫长大的,虽然作为紫宸宫的主人,锦辰很少亲自照看她,可长清心里知道,如若没有锦辰,她不会能安然地长大。
她生来便只有一个师父,纵使这个师父待她淡薄,然而他留她在仙宫,往后几年他在浮黎山开坛收授弟子,若不算那个元予,她是其中辈分最大的,可却也还是形同路人。
世上只怕没有这样的师徒,是以,长清即便冒死去为他摘了紫楹草,也不愿意叫他知道。她想,她所欠锦辰的,只能用这种方式偿还,所以宁可去拜托羽衣。
直至下凡的这些年里,长清没有太过想到锦辰,便是因她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就好像预料到了他们师徒终究会分道扬镳,所以竭尽全力地,想要还他的恩德。
到得今日,她想她欠锦辰的,应当已还了大半。她如今遭了难,不求他救自己,也不愿自己拖累他,心中计较分明,可在此时此分,面对着仿佛忽然不妙的锦辰,她还是慌张了。
她看向他的手,“师……,你怎么了?”
锦辰大约意识到自己捏疼了她的肩膀,一双俊眉深深蹙着,猝然之间,他把手放开,此时脸上已看不出方才的失控,只是极轻地说了两个字,“无碍。”
他说,你出去罢。
这浴池不过半人之高,长清本是被他从房间里拉扯过来,不由自主跪坐在水里,而他靠在池边,身上单衣在水中微微荡漾起伏,长清方才心心念念着寻死,并未意识到这样的场合多有不妥,直至他开口叫她出去,她忽然就醒悟了过来。
飞快地起身,她身上果然湿了个透,衣服过了水,狼狈得无法直视,她走出了这方圆月似的温泉池,明澈的灯盏铺排下,锦辰阖着眼睛。不知状况如何。而她悄然停了脚步,便是低低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她说,“多谢……锦辰帝君!”
方才她真是存了必死的心,叶岚离了她,云儿也离了她,她在世上最爱的人都离她而去,是以,她也想离开,也并不认为这是一件痛苦的事。
徒留遗憾和悲伤,难道不是更痛苦吗。
一念之间,一念之差,锦辰救了她。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是见她可怜……。长清很少会觉得自己可怜,所以当意识到锦辰是同情她所以把她带回来后,她不无悲哀地苦笑了。
安静的泉池里,不知锦辰是否听到了她的话,他仿佛像是睡着了。长清走出这片清净之地,到了外面,蓦然被风刮了一刮,身上湿尽,风刮得她愈发清醒。
她清醒地站在月亮下,头上手臂上衣裙上,水珠一滴一滴地坠下,便连睫毛也不甚分明,这副样子一定难看,可是站在一片玉岁花的花林中,她很平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生与死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