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从秘书花井准备的托盘里翻出一小袋白砂糖,撕开包装,目送白色粉末落入咖啡杯里褐色的液体中。
砂糖如同落雪,瞬间便消失得无踪无迹。
“没有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焦虑。”他并不心急地揉搓那袋砂糖,也懒得搅拌那杯咖啡,只是垂眼看着粉末顺应重力下落,“小孩子闹腾而已,很快就会结束了。”
大冢光弘不说话,只沉沉地看着他。
他不出声,星野健一便也不出声。他乐得自在,糖洒到一半,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兀自砸了砸嘴,似乎是嫌不够甜,又放下杯子继续倒剩下一半。
大冢光弘只能自己把话题续下去:“......那么,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迫于舆论压力对外宣布会和公安调查厅开展联合调查,如果最后收不了场怎么办?推那个年轻公安出去顶锅?”
他指的是现在正被拷在拘留室里的松田阵平。
他深知,无论这件事闹得有多大,都不可能撼动星野健一的警察厅首长之位。
及至把那袋糖全部倒完,又再次抿了一口咖啡,星野健一才慢吞吞地回他的话。
“首先,联合调查并非迫于舆论压力。”他慢条斯理,“其次,这件事会被妥善处理。”
“但是......”
“我说了它会被妥善处理。那么,它就是会被妥善处理。”星野健一直视着大冢,语调温和,但不容置疑,“你不必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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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原早纪一直走到平时办公的那一层,才顺手在走廊垃圾桶扔掉咖啡杯的残骸。
她右手还浸着液体,已经不再往地上滴落。她拎着包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褐色的渍迹在清水冲洗下渐渐消失。
等到全部清洗干净,她随手扯了几张纸巾擦干双手,径直向部门办公室走去。
留在挂着“警备企划课0组”的牌子的办公区里工作的那部分公安们看到她走进来,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眼中都带着迟疑。
相原早纪没有分神去关注他们,她走进自己的隔间,将背包随手扔在办公椅上,走到窗边拽动抽绳,把百叶窗全部拉上。
光线从室内消失,她静静站在窗前,看着百叶窗仅剩的缝隙。
阴影如刀割般落在她眼睫,这样发了五分钟呆后,她重新抽动拉绳,将百叶窗调整为正常状态。
紧接着,相原早纪坐回办公桌,冷静地将笔记本电脑和记事本从包里拿出来,放在办公桌上逐一理整齐。
她打开手机,一一检查这短暂二十分钟内收到的新鲜短信,掠过毫无意义的关心和询问,落在最后一条,发件人备注为【母亲】的讯息上。
【今天晚上记得回来吃饭。你弟弟明天要回学校了。】
她熄灭屏幕,向后仰靠在转椅上,单手遮住眼帘,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相原早纪并不和父母住在一起。大学毕业后,她搬出去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理由是离千代田很近,上班方便。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在京都上学时很少接到父母的问候,也很少被念叨着“多回家看看”,而弟弟刚刚入读东大两个月,他返家便已经是大事一桩了。
相原家老宅坐落在东京郊区,相原阳太平时则住在东京大学的宿舍,想来二者之间横亘着比关东到关西的新干线还要遥远的距离,以至于父母如此精心盘算着弟弟难得一次的归家。
而她不过是这场盛大迎接里不能缺席的一枚摆件,一面显示阖家美满的横幅。
相原早纪安静地呼吸,三十秒后,她站起来,拎着办公桌上的咖啡杯和搅拌勺,径直向公共办公区走去。
“叮叮叮”的声音在办公区中央响起,众人纷纷抬起头,停下脚步,视线汇聚在站在中间的相原早纪身上。
年轻人们手里抱着资料,脖上挂着工牌,那是一张张沉静但稚嫩的脸。
“最近部门发生了很多事,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
相原早纪端着咖啡杯,没有注视任何一张特定的脸,她移动视线,环视怀抱不知名情绪注视着自己的同僚们。
“我们在一个月前分设出了下属于[零]组的新部门,为此不得不移出一部分人手,面临不可避免的短暂空缺。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的效率和能力,最近的案件中,我们一如既往地表现出色。”
“我们都经历过数十年的埋头苦读,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通过一场又一场严苛的考试,被残酷地训练和选拔,最终走到这里。这段旅程存在的意义正是为了告诉别人——我们做得很好,非常好,比任何人都要好。”
“然而,我们最大的幻觉,就是仍然相信我们的斗争总有一天能永远消除罪恶和痛苦,构筑一个完美无瑕的社会。不。我们做不到。任何人都无法做到。作为公安,作为警察,我们是不幸的、痛苦的,我们永远不可能享受恒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