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何想的,但如今看来,想必是因为时机不对,女方家世太过寒微,他相不中而已。
总之不管他是娶高门还是娶寒门,都和她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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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色渐晚,萧梦得越发的坐不住,难不成真要等江清寒厮混到半夜再回府?不说那时候已经宵禁了,难不成他要在这里过夜?
什么事都怕万一,万一她不在府里的事被吵嚷出来可怎么好?
正发愁呢,日暮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七爷的外袍脏了,你把换洗衣裳给送进去。”
“……”萧梦得哦了一声,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包袱。
日暮一直都很自觉地揽了所有的事务,这还是头一次给她分派差事,显见是江清寒的意思。
萧梦得不明白江清寒的用意,不过能见他一面也好,觑个空和他说一声:实在不行,她先回去?
她绝不打扰他享乐,但她也不愿意在这儿憋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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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面阔五间,全部打通,四周架子五层,星列罗布地点着粗细均匀的蜡烛,将屋子照得通明却又有不失朦胧美感。
这些蜡烛也是特制的,并没有烟薰火燎的味道,反倒透着一股子甜香。
屋里并没火盆,但却暖意薰人,各人都只着单衣,有那放浪形骸的索性宽了外袍,中衣半敞,很有几分不羁。
中间空地有数名歌姬,两人手中轻击檀板,清越声中,另几名歌姬身着轻纱,舒袖曼舞。
大抵是男人居多,是以萧梦得一进来就觉得窒息,可又不能退回去,只能硬着头皮朝着日暮早就指点好的江清寒的位置走过去。
近了才发现,每位客人身边都有一个侍女在低头斟酒。
其实这也是正常的配置,这些客人们虽然沉醉,却还没特别的低俗,并没有当众就行下作之事。只因为这里是尼庵,所以才显得有些违和。
萧梦得在江清寒身边半跪下来,才发现木制地板是温热的。
怪道屋里这么暖和,也不知道这法子是谁想出来的,且能在庵里弄出这么大的排场,真是灵思奇巧……却用错了地方。
不过贵人们什么都不缺,远远用不着为了寻常人所希翼的衣食温饱而努力,心甘情愿的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纸醉金迷。
他们爱享受,会享受,爱好偏离寻常人也是有的。
萧梦得把江清寒的袍子递过去。
江清寒神色冷峻,压根没有多余的一丝视线分给萧梦得,直到帮他换下了脏衣裳,萧梦得也没机会和他说上半句话。
身旁侍女又来斟酒,萧梦得不得不退开,不甘心的让出位置。
无意间一瞥,她才发现哪儿不对。
在场的不论是歌姬还是侍女,头上都缠着轻盈飘逸的头纱。先前萧梦得还以为单纯是追求美感,这会儿才发现好像不全是,因为这斟酒侍女的头纱之下分明是一颗光溜溜的,没有一根发丝的脑袋。
这……萧梦得第一个念头是:难不成在场的全是和尚穿了女装?
不过她第一时间就否决了这个荒谬的念头,尼庵里怎么会跑出和尚来?
那也就是说,她们要么是特意从外头带进来的,故意弄出来的这奇葩造型,为的是以满足在场某个位高权重贵人的变态癖好。
要么,她们本就是这尼庵里的尼姑。
前者么,太兴师动众也太招摇,所以不大可能。
那就是后者。
这一刻,萧梦得有如五雷轰顶,也终于明白了江清寒非要带她出来的目的了。
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先带她去幸儿庵,还会说出“这里僻静,倒也清净,不会有闲杂人等前来捣乱”这话了。
这个结论颠覆了萧梦得的认知,她很有一种仗剑茫然的仓皇。
如果连化外之地都脱不开权贵之手,不得不薰染了红尘,那这世间哪儿有什么真真正正的干净、安全之所?
她愣愣的望过去,才发现在朦胧的氛围下,这些女子各个形容姣好,眉目如画,虽说算不得倾国倾城的佳人,却因她们的身份,更容易刺激得人生出格外的愉悦感来。
至于她们如何绝望麻木,就不是眼前这些贵人们考虑的事了,说不定,他们更乐于享受这种撕裂、破损、血污的美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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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梦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
屋内外是悬殊的温度,当然也是对比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屋内的世界奢靡、温软却让人恶心,屋外的世界残酷、冷厉却让人稍微心安。
尤其对于她这种注定和贵人不能比肩的低微身份之人来说,落入这种境地,只有被无情吞噬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