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抄家, 二月流放,三月到达枣花村。
连绵起伏的云霄山脉好似通天的屏障,既拦住了北上的贼匪, 也挡住了南下的雨水。
山南是一个气候, 山北又是另一个气候。
清澈的河水在礁石上击打着欢快的乐章,翠绿的柳在随风摇摆,五彩的蝶在花间起舞。
比起高城外的赤地千里,这里却一片生机勃勃。
赵拙言拽着林晔亭沿着河边慢悠悠地朝着村长家的方向走。
林岁晚跟在后边, 好奇地一会儿蹲着瞧瞧鱼, 一会儿又跑去数数鸭。
林岁晓和林岁午一左一右地护在她身边,防止她跌跌撞撞地踩空掉下了河去。
河边良田成片, 大多都已经翻整好了,只等晾晒些时候,便能播种。
春耕农忙第一阶段算是过去了,不过人丁少,劳力不够的人家却还是不能歇息。
林晔亭看着不远处一家老小齐上阵。
男子似牛马一样拉着犁,妇人在后边吃力地扶着。
头发斑驳的老人和半大的小子挥着锄头将翻来开来的土拍碎推平。
就连只有自家小孙女那般大小的小姑娘也在帮着挑拣土里的石块草根。
林晔亭移开了目光, 扭头问赵拙言道:“你刚被贬谪流放那会儿, 婉娘恰好在扬州为岳母侍疾, 我又刚好被派去了凉州剿匪,你一个人到了北疆是怎么生活下来的, 真去开荒种地了?”
赵拙言摆手道:“我哪儿会种地啊,别一锄头把自个脚指头给铲下来就是万幸了!妹夫,你太小瞧人了不是, 想我满腹经纶, 诗画造诣皆是不凡, 就算不去种地, 还能真饿死了不成?”
林晔亭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瞧,瞧得赵拙言先绷不住。
他也不装了,半真半假地说着自己流放之初的经历:“我一开始在兴和县书铺里找了个抄书活计,不过那书铺掌柜给的钱少,事还多!我抄了半个月就没抄了,最后迫于生计,只能将我早年珍藏的安南子的《五牛图》给卖了,勉强算是渡过了难关。”
林晔亭奇怪道:“那《五牛图》不是当年被抄家的时候让禁卫军给抄走了吗?后来听说好像被仁宗皇帝赏赐给了喜好书画的梁王殿下。”
赵拙言撇嘴道:“瞎说,被抄家抄走的那副《五牛图》是我亲手仿制的赝品之一,真迹早就在我跟滕氏和离之后,被滕氏连同嫁妆一起给带回娘家去了。”
林晔亭狠狠抽了抽嘴角,无语道:“……那你迫于生计卖出去的又是哪门子的《五牛图》?!”
赵拙言笑得奸诈,低声得意道:“也是我仿的,不过世人皆不知,安南子绘制的《五牛图》真迹其实有两处笔误瑕疵,我仿过无数回,慢慢将其给描补修正得更完美了,如今假作真时真亦假,滕氏和梁王手里的《五牛图》反倒成了赝品,嘿嘿嘿!”
林晔亭回头看了陪着小孙女在河边捉虾的两个孙子一眼,一把将胳膊搭在了赵拙言的肩上,食指重重点着他的心口,咬牙切齿道:“赵黑狗,每当老夫觉着你品性也就如此的时候,你都能变着法地打破下线!卖假画这事,你之后没再做过了吧?”
赵拙言被戳得心口肉疼,告饶道:“没了、没了,之后每年你都派人送了银子过来,我哪还用的着再去造假啊!”
“祖父!我抓到两只虾,回去烤了吃吧!”
林岁晚两只手提着虾须,一甩一甩地跑了过来。
那半透明的软壳小河虾只有林岁晚的小拇指大小,烤熟了估计也就只够塞个牙缝。
林晔亭一把撒开了赵拙言,低声警告道:“你如今可是当外祖父的人了,以后行事给我注意点,好歹要有个当长辈的样!”
*
枣花村是个还算富裕的中大型杂姓村落,加起来大概有七、八十户人家。
北疆在燕王治下,吏治还算清明,苛捐杂税也少。
这些年又风调雨顺。
村里一多半的人家都盖得起两、三间青砖黑瓦的正房,再搭配上几间茅草泥墙的厢房,一大家子人也就基本够住了。
正房厢房都是青砖黑瓦的人家,拢共也没有几户。
正房厢房都是泥墙茅草的人家,也同样没有几户。
枣花村村长周长荣家便是正房厢房都用得起青砖黑瓦的少数几户人家之一。
如今虽是农忙偷闲的时候,但砍柴、洗衣、割草等杂活琐事依然不少。
周长荣家老老少少有十多口人,此时却只有周长荣,以及周长荣的长子周宏斌在家。
两人可以说是专门留在家里等着林晔亭他们上门的。
枣花村周氏勉强也算是个大姓,祖上都是同一个老祖宗。
真正论其亲来,周红英还得管周长荣叫大堂伯,管周宏斌叫大堂兄。
赵拙言此人就算和陌生人都能处成亲戚,这本就连着亲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