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近处是初春三月,远山是皑皑白雪。
可……若只是午憩,他为何不记得那么多事?
为何还弄丢了灵脉灵核?
夕影想不通。
他平静地看着玉挽仙尊,不解道:“我的灵脉你用着可好?什么时候偷去的?”
嗓音一出,空灵飘渺。
像从远古传来,像自环山四面飘过。
没有嗔怒,没有愤恨,没有凡俗尘欲中的绝望记忆或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看得太淡,太无谓。
是神,非人。
玉挽仙尊浑身都在颤,连连后退,像是看见什么恐怖至极的事情。
他明白了。
他都明白了!
仙尊迭步后退,再不甘,也不敢提及灵脉的事,更不知如何回答。
他拽着苍舒镜就要逃离此处,像躲避天敌一般。
可苍舒镜傻了。
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见到恢复原貌的夕影,他就没了冷静思考的头脑,一腔孤情绵绵缠缠,夺走他的理智。
“……小…影。”
他一开口,满喉咙的血就流淌不休,将前襟染个彻底。
设局那么久,聪明了一辈子,这一刻却傻得彻底。
他甚至没看出眼前的夕影哪儿还算个人啊!
他只将心心念念的名字,疯癫地,欣喜地道出。
哪怕他伤成那样,哪怕他可能会死,哪怕他是被自己升天入地求之遍的人亲手所伤。
他依旧欣喜若狂。
血腥浓重,冰冷霜雪也掩不去的热。
他眼底是狂喜,疯癫地笑着,笑了会儿又怕吓到夕影,抿着唇小心翼翼地靠近。
“灵脉认你……”
“你的灵脉回到身体里了。”
“你是小影。”他笃定道。
“我的…小影……”
玉挽仙尊嫉疯了,死死拽着苍舒镜:“灵脉是你设计抽出来的,你现在又还回去?!!”
“那我呢?!”
“我怎么办?”
苍舒镜置若罔闻。
他看着夕影,捧着夕影的手,搭在自己胸前的利刃上,眼底病态,神情癫狂。
“杀了我。”
只要刀刃再往里进几寸,哪怕他不死,他也废了。
夕影眉头一皱,嫌恶地抽回手,苍舒镜对他的触碰是种冒犯。
他没有以前的记忆。
他不知苍舒镜是害死他的凶手。
他不知自己曾是苍舒镜的灵脉容器,是用来顶罪的替罪羔羊。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爱无恨。
爱的绝望面从不是恨,是抛弃,是遗忘……
是事不关己,是陌路以待。
是你站在他面前,极度渴望自己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疤痕烙印,想着若爱死去,那有恨也是好的,被恨一辈子,永远留在他心中,也是好的。
而他却……
“太脏了。”
夕影说——他太脏了。
即便嫌弃至此,那双神性的眸里也没有恨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们像两个陌生人。
他进一步,他便退一步。
后退不是惧怕,是嫌恶,是厌弃,是恶心他满身的血,是讨厌他一身脏污,身份为敌。
更恶心于苍舒镜明明穿着那一身月白道袍,像极了沈悬衣的打扮,却没维系住这个身份该有矜贵温润,血污遍身,不堪至极!
夕影想,反正这魔主作恶多端,反正自己很不喜欢他。
要不,杀了算了?
灵脉已经回到身体里,即便他还没找回灵核,但至少神力已回来了一半。
杀一个魔头,擒一个仙门叛徒,不是什么难事。
念头刚落下,心脏便倏然一疼。
他捂住心口,眉尖微蹙,古怪的疼痛感如海浪般瞬间涌席全身。
倒不是对那魔头下不了手。
而是……
他一直是九天之端,极仙崖上,俯瞰苍生,无甚悲喜的神祇,情绪向来浅淡。
同师兄一道下红尘,去永宁城的时候,已经很不对劲了,他冒出一种久违人间,看什么都觉欢喜的情绪。
后来,他去了魔域,无端端地开始讥讽嘲弄苍舒镜。
他以前是这样的吗?
不是的。
他以前和师兄沈悬衣很像,甚至比沈悬衣还要清寡淡欲,瞧着什么都觉得有趣,笑意却难及眼底。
主要是活地太久了。
都说神明清心寡欲,倒是一点儿不假。
现在无端生出的仇恨与偏执,很不正常。
他为什么要杀苍舒镜呢?
因为他是作恶多端的魔头,是仙门之敌吗?
凡间热闹,红尘安宁,传闻中的魔主并没有肆意滥杀,甚至从未与仙门为敌过。
哪怕说书先生拿他侃侃而谈,书一段讽刺故事,道一本荒唐过往,也从未激怒这魔头,都没被他从天而降的爪牙撕裂成屑。
他是魔主,占领魔域,站在仙门对立面。
自己便要杀他吗?
不是的。
夕影想杀苍舒镜,并非为了苍生,为了红尘人间。
他只是……心底生出强烈的欲望。
想要手刃苍舒镜,为自己报仇。
报仇?
夕影彻底呆愣住。
为什么要报仇?
他和这魔主有什么仇?
若要报仇,他应该针对玉挽仙尊,因为是这个人与魔域密切往来,该审,夺他灵脉,该惩。
可苍舒镜呢……
他要用什么借口,去杀他?
不是夕影心软,是他找不到理由借口,他没见到苍舒镜滥杀无辜,判不了这人的罪。
却依旧带着浓烈的,想致他于死地的欲望。
这种东西叫尘念。
属于人,不属于神。
神似乎被红尘染脏了,生了私念,那股恐惧不亚于当初的夕影被祟气缭绕满身时的状态。
夕影望着自己想握住刀刃,戮进苍舒镜心口的手。
他烦躁极了。
那双神性的眉眼终于染上尘埃,令苍舒镜兴奋不已,他的小影是不是记起他了?
曾经的依赖爱恋,曾经的床笫之欢……
哪怕在记起的这一瞬杀他,他也在所不惜。
只要夕影还能用曾经的那双眼再看看他,用那双他曾抚摸过,亲吻过,攀住他的肩,在他后背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