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难看地离了他的小楼,而后又送了多套经卷书籍来。
他想,父亲应该是希望他多读书的。
临出门前,他将从临安春楼带回的衣裳全烧了,烟灰飞了漫天,那把桐木琵琶被他抱出屋又抱了回去,终是不忍焚毁,那是他唯一留下的过往。
苍舒山庄很大,他住的小楼又偏,穿过七座廊桥,跨过三处湖泊,绕了好久才走到前院。
他来早了,家主尚在书房与人议事,段夫人也还拉着兄长在外边谈天,府邸中人大多还不认识他,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个旁系公子。
他便撞上府中奴仆私下议论。
“大少爷和新来的影少爷真的是双生子?我看他俩一点儿都不像。”
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双生子长相完全不同相当罕见。
“主人家的事,我们少掺合,仔细你脑袋,被周嬷嬷抓了看你还有没有命。”
那奴婢笑了声说:“你真当今日他们被杖毙是因为得罪了影少爷?他们是因为蠢笨说了离间夫人和家主感情的话,才被周嬷嬷杖毙的,今日午前不说那些旁系的少爷小姐揣测颇多,连侍从门房都茶余饭后闲谈两句,你当家里的主子不知道?只是懒得管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若家主将影少爷当个宝,能让他住宣止楼那么偏远的地方?宣止你晓得什么意思吧?闭嘴的意思,家主根本不希望他出来走动与人结交。”
“也是,自小在凡间猎户家长大,自然是粗鄙的,苍舒家是仙贵名门,要是有个丢脸的少爷,肯定会被笑话。”
“你还不知呢?”
那奴婢惊愕地瞪大眼,招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猎户家长大的会一身细皮嫩肉?跌一跤就跌出血了,我瞧他那皮肉比仙门小姐的还嫩,再看他眉眼间的神态,你想想在哪儿见过……”
对方惊呼一声,瞬间明了。
眼刚抬起,正欲再说些什么,就惶恐地瞪大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贴地板,发出咚的一声。
夕影站在隔断屏风后,听得难过又愤怒,但这两奴婢朝他跪下,惊慌地抖如筛糠时,他反倒懵了。
这府中的奴婢私底下议论他,碰面时会住口,却不会怕他怕到这个程度。
他初来乍到,父母对他态度不明,也还未当众承认他的身份,他还算不得真正的主子。
为何……
肩膀轻压下一只手,侧目一看,夕影才意识到苍舒镜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那些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原来,这些人跪的不是他,是苍舒镜。
夕影太狼狈了,想逃,可肩膀上的手压着他,不让他转身。
须臾间,厅堂里跪倒了一片。
苍舒镜皱眉盯着那些下人,无奈叹息,又风度翩翩地像个脾气极好的温润主子。
“小影是我亲弟弟,他流落在外受苦多年,如今终于回来,我与父亲怎会看轻他?莫要再乱嚼舌根了,若被周嬷嬷听见,免不了一顿责罚。你们只管像待我一样对待他,不可轻贱。”
众人连声称是。
夕影不知自己怎么回事,昏了头似的,他攥住苍舒镜从他肩上挪开的手,不放他走。
抬眼看这个比他高了半个脑袋的兄长,视线有些模糊。
对方手指碰了下他眼尾,他才意识到刚刚哭了。
极狼狈地瞥过脸,胡乱抹了把泪。
“兄长就这么为我做主吗?”
浸淫风月多年,夕影本能地将委屈的情绪展现地淋漓尽致,恰到好处,惹人生怜。
苍舒镜怔了下,有些不解:“你要如何?”
夕影咽了咽喉咙:“我才入府,周嬷嬷就对我说:‘私下议论主子是非,是为不忠,说话不知避讳,是为愚笨,又蠢又坏的人留下无用,杀了便是。’”
话音刚落,跪倒一片的奴仆声泪涕下,哭嚎求饶。
苍舒镜也有些意外,眉梢一挑,似有些不赞同。
“未免……过于苛责了。”
“怎就苛责了?周嬷嬷说,他们嚼舌根嚼到母亲父亲头上,便是该死,我是父亲母亲的孩子,他们这么说我,便是欺辱父母的不是。”
夕影狠狠咬着牙,泪眼婆娑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狠疯劲。
“我被嫌弃倒无所谓,今日他们能说我来历不明,可我为什么流落人间,为什么十五年后的现在才被找回,不该问父亲母亲吗?迟早有一日他们要嘴碎到父亲母亲头上,兄长也不管吗?”
夕影眼前都是水雾,瞧不清苍舒镜眯眼看他时,眼底闪过的审视。
好像听见兄长说:“倒是伶牙俐齿。”
像被逼急了咬人的兔子。
说到兔子,凡间城池是不是也管那秦楼楚馆的小倌叫兔子?
府邸中人不知夕影真正的来历,他这个做兄长的却晓得一清二楚。
苍舒镜道:“你想要怎么处置他们?杀了吗?”
他说那个“杀”字的时候,明显感觉夕影颤了一下,沾着泪珠的睫毛都在抖个不停。
胆子那么一点点大,明明兔牙都给人咬出血了,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小兔子到底知不知道,他只要一松口,就失了反抗良机,猎人就能拎起他的兔耳,带回去烹煮享用。
“至少……至少要拖下去打板子,给他们一点教训。”夕影咬牙道。
“苍舒山庄没有打板子的,最基础的刑罚也是抽一百灵鞭。”
夕影懵了:“一百鞭?!”
这不给人活活抽死了?
“还罚吗?”苍舒镜问他。
“罚!”夕影咬牙道。
这座府宅在吃夕影,吃掉他的过去,他的前尘,啃得他鲜血淋漓,没道理只吃他一人,他要守规矩,要做个合格的仙门公子,那这些奴仆也该学会闭嘴,学会尊重他。
这是他来苍舒山庄的第一日,他在试图争取自己的权利。
却不知,这是一切灾祸的源头。
这日之后,他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