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 朱厚照开始想方设法让月池展颜。他最后甚至聊起了大福。从来不会找话题的人,居然开始主动找话说,而且到了最后, 心甘情愿地聊一条狗。
他笑道:“你那狗的耳朵,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得。朕在外殿拿起一块糕点, 它在内殿居然都能听到,立马就像球一样滚出来。朕刚咬第一口, 它就将爪子搭在朕的腿上了……”
月池的眉宇间仍有化不开的愁绪, 可嘴角总会适时浮现一点儿笑意。朱厚照珍视这一点笑容,如珍视冰雪消融后的新芽一般。他曾经以为枯木再无逢春之日,如今失而复得、合浦珠还。饶是任性恣意如他,也不由畏首畏尾。张永和刘瑾等人, 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竟然有一天能在皇爷身上看出拘谨二字。
而月池, 她对朱厚照的态度似乎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仿佛要将过去十几年在他面前忍下的酸楚苦痛, 全部都展现出来。但她并不是一味地很抒发哀怨之情,而是将度拿捏得非常好。
人都有劣根性, 太易得到的东西, 转头就抛诸脑后, 太难得到的东西,日久也会心生倦怠。只有既给他希望,又给他挑战,才能让这份感情, 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他因她的遭遇而生愧意, 因她偶尔表现的亲近而生喜意, 更因她时时的躲避和畏惧而执意弥坚。过去, 有些事不是她不能, 而是她不愿去做,可如今,她却将什么都抛诸脑后了。
她在朱厚照面前,是满心的疲惫无奈,仿佛真成了一尊琉璃美人像,轻轻一碰就碎了。可议和会场上,她却又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无人敢直撄其锋。
一具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刚刚才在土坑中化为焦炭,汗廷就又开始张灯结彩。月池调度人手,为尚在襁褓中的小王子,举行了盛大的登基典礼。她来了蒙古仅仅两年多的时间,居然就见证了两任大汗的废立。
大典同样具备浓厚的佛教气息。祭坛上的五彩经幡在风中飘舞。数名高僧的诵经声响彻四野。满都海福晋身着大红色的织金长袍,头戴饰有红珊瑚的顾姑冠,更衬得她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可即便如此,她仍在侍女的搀扶下,艰难地挪着步子,带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巴尔斯登上祭坛。
这场仪式,她必须出面,只有她出面,人心才能安定下来。她先抓起一把谷物撒在地上,接着又端起了盛有马奶酒的金杯。随着洁白的酒水撒在地上,残余的部民发出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欢呼。
这是满都海福晋参加的第三次登基大典,前后惨烈的对比更是让她悲从中来。而之后,还有更糟糕的事。明廷遣刘公公为代表,宣读朱厚照的诏书。早在太宗皇帝时,就有以重爵拉拢蒙古贵族的传统。
太宗爷先后敕封了顺宁王、贤义王、安乐王、和宁王等首领,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封贡关系。而今时今日,朱厚照既然要扶持一个新的傀儡,当然也不能吝惜这个名头。
年幼的小王子被封为顺义王。永谢布部首领亦不剌仍为太师,鄂尔多斯部的首领满都赉阿固勒呼为都督同知,诸多愿意归附的小部落首领分别授予指挥、千百户等官职。
索布德公主面色铁青,她看着眼前这些敌人。这些人在不久前还在攻打汗廷,可如今却要堂而皇之地进入金帐主持政事。这简直是笑话!大公主放肆了一辈子,迄今还不能接受自己将受人掣肘的事实。她的怀抱不由收紧,怀中的新任汗王因此又啼哭起来。她吓了一跳,忙急急去哄他。
而满都海福晋面色蜡黄,她何尝不知明廷的敕封是为了生生将黄金家族架空,可她别无他法,不合作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鱼死网破。忍一时还或许有新的希望。她颤颤巍巍地摘下了帽子,对着年轻的大明天子谢恩磕头。四叩首后,意味着鞑靼从此成为了大明的藩属。
亦不剌和满都赉阿固勒呼则万分志得意满。蒙古人不似汉人,重名教而轻实利。只要能有好处,给谁做臣子不是做呢?他们高昂着头对天叫誓:“中国人马,北虏夷人,你们都听着,听我传说法度。我虏地新生孩子长成大汉,马驹长成大马,永不犯中国。若有那家台吉进边作歹者,将他兵马革去,不着他管事;散夷作歹者,将老婆、孩子、牛羊马匹尽数给赏别夷。【1】”
这一场叫誓,奠定了双方商议的和平基调。月池更是趁机大肆宣扬昙光的功绩:“……药师琉璃光如来眼见战火四起,生灵涂炭,因此化身为满都鲁汗的后裔。他的身上一半是汉人血统,一半是鞑靼血统,所以毕生都在致力于明蒙和平,眼见大战将起,他甘愿以死来感化我等,以止战祸,打救世人。我们正是在佛的感召下,才倒载干戈,主动求和。”
她这么说,只有三分是出于歉疚,七分却还是利用。她要大兴佛教,招揽民心,将骑兵的尚武精神转为仁懦之气,离不开偶像的支持。蒙古百姓可不想知道,汉人是为了以夷制夷,才扶持小王子做傀儡。人就是这样,明明身子还在泥沼中打滚,可眼睛却始终盯着天穹上的羽云。她得编一个故事,越是动人,越是传奇,就越是为人所喜。
在这个故事中,风流倜傥的汉人文士偶遇了黄金家族尊贵的公主。他们真心相爱,却因为两族的斗争而被迫分开。汉人文士在离开公主后,郁郁而终。而公主则在长生天的庇佑下,怀揣着对文士的思念,生下了腾日蒙哥肯。腾日蒙哥肯化小爱为大爱,成为了高僧。他放弃了作为王子的优渥生活,在草原上四处救人布道。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