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的书房在深夜时分又一次燃起灯火。杨慎跪在地上, 满心的茫然与无措,他问道:“爹,原来您也看出来了,那今日在武英殿您为何……”
杨廷和看着这个儿子, 觉得真是天真懵懂得可以, 他一想到这么个大宝贝明年就要参加春闱, 正式踏入仕途,就觉得一阵窒息。他冷笑道:“怎么,杨大才子以为, 全天下就你一个是饱读诗书之辈,朝堂上的金印紫绶都是徒有虚名,沽名钓誉?”
这话里的信息量可就太大了, 杨慎只觉惊心骇神,完全不敢相信。他道:“爹, 您是说,还有其他人, 也看了出来?这怎么可能呢……”
杨廷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是其他人,是除了那位和江彬之外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但我们都不约而同, 守口如瓶。只有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敢私入我的书房,还不管不顾地叫了出来, 险些闯下了滔天大祸。”
杨慎一时呆若木鸡, 而在回过神后, 他就开始疑问:“但, 这是为什么呐。这信里写得是荒诞不经, 但是字里行间中却藏着真实的情况。您是东阁大学士, 是万岁的股肱之臣,您怎么能……”
他压低声音道:“欺君之罪,是要诛灭九族的!”
杨廷和拍案而起:“那你怎么不动脑子想想,为何你爹,和那么多几代元老,要冒着杀头的风险,违背一贯以来的德行,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呢?”
杨慎的心一阵乱跳,他的里衣渐渐湿润,他毕竟只是年轻,而不是无知。他咽了一口唾沫道:“您是不想开战,你们都不想对蒙开战。但,以前不打,是因我们没有胜的把握,可如今含章、张彩他们已经引起了鞑靼的分裂。这是前几代都没有带来的成就,是天大的好机会。”
杨廷和长叹一声,他重新落座:“可是这样的好机会,我们抓不住,也抓不起。”
杨慎忍不住直起身:“为何,我知道,朝廷上元老们,要以维/稳为先,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已经不是在维/稳,你们是在固步自封。京营已经崭露头角,杨一清杨伯父也去任了三边总镇,整顿军务。再加上阳明兄的大才,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杨廷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先静下来听为父讲。上古时有一种凶兽,名为饕餮,羊身人面,啼如婴儿,极为贪虐,无所不食。天下也难有生灵是它的对手,它吃光了世上所有的猎物,可以说是天下无敌。可这样的巨兽,最后却消失于天地之间,你可知是为何?”
杨慎摇了摇头,他心急火燎,却又碍于严父的威严,不敢催促,只得听着。
杨廷和娓娓道来:“因为它太贪了。它没有敌手后,还是控制不住口腹之欲,于是就开始吃自己的身体,先吃腿、再吃尾,接着是躯干、脖颈、头颅。到最后,它便将自己也吃得一干二净。呵,自己吃光了自己,在传说中都是骇人听闻,可在此间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杨慎若有所悟,他想到了李越揭出的九边之境。文官、武将、宦官、勋贵、宗室,无一不是去刮公家,肥自家。有这群蛀虫在,长此以往,怎会不将大明的基业都吃得一干二净?他明白了父亲的担忧,但还是不甚理解:“您是怕内斗。但是勋贵已遭打压,他们不敢在其中动手才是。”
杨廷和摇了摇头:“圣上的雷霆手段,的确震慑住了上层,只是如今的祸端反而在中下层。平民武将要出头,世袭将官就得让位,你猜他们会怎么做?三堂共治中原本是文臣为主体,可如今开战,武将的话语权要空前拔高,你猜他们会如何应对?还有宦官,刘瑾等人是春风得意,以致老人与新人都出不了头,这群愚昧无知之辈,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是难以估量的。”
杨慎的眉关紧锁:“可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这些内忧外患,迟早都要解决,总不能因为难,就直接不做了吧。”
杨廷和无奈道:“正因是内忧外患交织,才需事缓则圆,急难成效。外患起是因内忧为沉疴,而内忧生又是因外患成痼疾。”
强敌在旁虎视眈眈,一是消耗巨额军费,二是任谁也不敢放开手脚革除弊政,可这……杨慎不由问出来:“可这如此往复,岂非是积重难返,回天乏术了。”
他想起了月池,还是道:“爹,何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选一德高望重的勋贵,委以重任,一旦这一战抓住良机,击败蒙古,那就可扭转多年的颓势,弘治中兴会更上一层楼,您也会名垂青史的!”
杨廷和都被气笑了:“异想天开。我没有杨大才子这样的宏图壮志,只求不要遗臭无穷就谢天谢地了。一旦开战,满朝文武都或多或少要被卷进去,谁能震得住这样的场子。噢,天下的确是有一个,你敢让他去吗?你能担得起这兴衰之道,社稷之重吗!”
杨慎一愣,忽然茅塞顿开,他如同被放了气的气球,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谁都知道,要是别人去,即便打不赢,或许也能减少伤亡,可要是万岁去,是妥妥全军覆没。那么李越他们呢,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他的喉咙滚动了几下,欲言又止。杨廷和情知已经说通了,他缓缓起身道:“李越他们,我们会再想其他办法。”
天真如杨慎,也知这是暂时的托词。永谢布部与鄂尔多斯部能逼得他们写这么一封信,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杨廷和见状不由道:“你还跪着作甚?”
杨慎满心苦涩,他道:“孩儿只是在想,他们何必费尽心思,在敌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