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液池边吹了会儿凉风, 让发热的头脑被风吹得冷静下来,陆川延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借着散步的时间,他仔细梳理了一番目前的状况。
从零零幺口中, 陆川延得知, 他重生回到的时间是天昭二年的大年夜。也就是说,距离自己当上摄政王已经过了两个年头。
两年时间, 足够机灵的官员站好队,也足够他们自发将皇权架空成一纸空文。
架空皇权这件事, 严格意义上来说,还真不能怪到陆川延头上,毕竟他是个一心想着三年退休的人,怎么可能多此一举,整这些没用的东西。
架不住手下人过于贴心,争着抢着要表现自己,以讨摄政王的欢心。
陆川延向来懒得管身边人的巴结奉承,也从未给过他们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但这似乎从未浇灭官员们的站队热情——毕竟在绝大多数不明真相的官员眼中, 谢朝只是一个假傀儡, 陆川延才是妥妥的真皇帝。
再加上陆川延一直懒得敲打,长此以往的放任下来,谢朝的皇帝称号名存实亡。
这一世绝不可像上一世那般懈怠,还是要尽快树立起皇帝的无上权威来。
陆川延心中思量不停,缓步向前。
绕过一处古树时,突然,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朝着侧方看去。
树影婆娑, 悬在枯死枝桠上的花灯也左右摇晃, 四下无人,唯有花灯在地上拖出极长的影子。
陆川延凝视那株老树片刻,突然出声道:“出来吧,何必遮遮掩掩。”
一片寂静。
在001都要认为宿主看错了时,一阵轻微窸窣响起,是衣服布料摩擦时带出的轻响。
一道人影从树后缓缓转出,定定看着他。
明黄色的衣摆微荡,看清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时,陆川延一时恍如隔世——虽然也确实已经隔世。
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因为有着不必下跪的特权,故而只是恭敬抱拳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这是陆川延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小皇帝。
上辈子有关谢朝长相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陆川延只记得对方有一张融合了父母优点的好面皮。
如今故人重逢,新的见面为旧的记忆填补上了空缺与色彩,他才意识到:谢朝长得,似乎有些过分殊绝了。
谢朝的母亲有半身西胡血统,原是被进贡的舞女,后因极盛的容貌被先帝看中,收入后宫,宠极一时。她美艳到什么地步,被骂狐狸精已是常态,甚至有嫉妒的嫔妃为她起了一个“妖姬”的外号。
而谢朝似乎将母亲身上的西胡血统全都继承了去,虽然在最开始登基时,这身不似汉人的皮囊为他带去不少麻烦,但不得不说,谢朝的混血将汉人与西汉的优点结合得极好。他深目高鼻,皮肤白皙,黑发微卷,墨蓝色的眼珠像是琉璃,让人联想到草原上奔跑的狼,抑或是飞翔的鹰。
今年谢朝年方十七,正是最风华正茂的年岁。
按照陆川延上辈子的记忆,这时候的他少年意气,生机勃勃,隐藏情绪的功夫尚且不到家:在自己面前时,嘴上总是说着“王叔所言极是”,细微的表情与姿态却总是藏不住他的敢怒不敢言,看得陆川延心情舒畅,更想逗他。
但不知为何,这辈子第一次见面,陆川延总觉得眼前的谢朝有几分不对劲——似乎与记忆中的他出现了偏差。
花灯艳红红的光芒照亮了谢朝的半边脸,另外半边则被深深笼罩在无边阴影之中,无端显出几分凉薄的妖异。
他无疑是俊美的,但十七岁该有的勃勃生气却溢散得一干二净,原本像狼像鹰的琉璃眼珠空洞洞的,莫名瘆人。
如同被拦腰斩断的幼树,眉间透露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谢朝并不叫陆川延免礼起身,而是踩着脚下稀疏的落叶,一步步慢慢向他走来。
落叶碎裂的清脆响声停在身前,陆川延微微抬眼,与小皇帝的目光不期而遇。
月光下,谢朝微微眯着眼睛,仰头看他,眼瞳里倒映出陆川延的影子。
好半晌,似是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摄政王?”
语气有些难以形容的奇怪,带着点大梦初醒的茫然。
这不对劲。
犹记得小皇帝同他说话时,总是客气虚伪、绵里藏针,哪里有过语气如此平缓和谐的时候。
今天小皇帝是怎么了?
陆川延极轻地皱了下眉:“臣在。”
顿了顿,他问:“陛下可是身体不适?是否需要微臣传太医入宫?”
“身体……不适?”
谢朝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重复一遍,在陆川延疑问的目光中,他慢慢埋下头,尚且单薄的肩膀开始轻轻发抖。
陆川延顿觉不妙:“陛下?”
来不及思考小皇帝为何突发恶疾,他上前一步,正欲握住谢朝的手腕探脉,小皇帝却又蓦然抬起脸来,定定注视着陆川延,神色再正常不过,唇边扯起一个笑容:“朕吓到王叔了?”
“……”
陆川延哑然,却道原来谢朝是故意吓他,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他收手后退一步,语气略带无奈:“微臣却是不知陛下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吓人把戏。”
谢朝摊摊手,语气是稍显刻意的轻松,像是在掩饰什么:“朕方才心血来潮,想看看王叔反应而已。王叔方才是在担心朕么?”
陆川延听出了他的刻意,却没多想,只道小皇帝担心他生气所以在装乖,敷衍一句:“陛下万金之躯,做臣子的哪有不担心的道理。”
平平无奇,挑不出错处的一句话,却意料之外地听见了小皇帝的反驳,声音低得像是下一瞬就会消散于冬风中:“骗人……”
陆川延常年习武,耳力何其敏锐,闻言一怔:“什么?”
谢朝却避而不答,墨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