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云层里泛出白边,天光乍亮,一直飘飞的细雪也停了,秦安舒服地伸着懒腰,走出清平司,差人往刘瑾府上送东西,说明一下清平司今天全体旷工的情况,得了他老人家同意,心安理得出外面耍。
梨园是京城里有名的戏院,以前倒是挺多达官贵人来消遣的地方,现在听戏的不多,大半是耄耋老人,睁着朦胧的眼,津津有味看戏。万千蝶这提议当真独特。
“我爷爷以前经常带我来梨园听戏,”万千蝶走在前头,心情亢奋,“春天来才好,满园梨花,可美了。”
阿德默不作声地跟在秦安身后,他对中原文化不甚了解,以前只是听大巫讲过中原人的戏曲文化,当时觉得莫名其妙,能好好讲话,为何偏要唱出来,还听不太懂。大巫回答说,那是把人和事以戏曲的形式演绎出来,比起看书,目不识丁的百姓更乐意看戏。
“想不到你还是有这等闲情逸致的人。”马修落后万千蝶半步,不禁揶揄道。
“那可不,姐姐我家以前也算名动天下的世家,”万千蝶神采飞扬地,倏地停步,眸中含笑瞧着秦安,“你不觉得我的姓氏很特别么?”
“成化年间,万贵妃。”秦安一语道破,他早该发现的,果然能进清平司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他自己这个冤大头。
万千蝶狡黠一笑,双手交握背在身后,脚步轻快朝前走。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在这片大雪中极其显眼,透着明快的意味。
那传说中的梨园里种着的梨树只剩下枯枝,光秃秃的。雪扫成一个个小堆,一条不宽的小路从门前通往深处。戏台前有大片空地,方桌长凳,中央坐了成群的老人,言笑晏晏。
清平司众人挑了一张中间靠后的方桌,纷纷落座。秦安看着最前方拄着拐杖,佝偻着背的老人,不禁觉得,清平司众人的年纪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位老先生。
戏台空落落的,“出将”“入相”两门的帘子有些陈旧,但不影响戏台的恢弘气势,反而生出一种年代感。秦安坐在这里,细心感受此地带给他的情绪波动。
微风拂面,吹过一片静谧和安宁。
不多时,几声铜锣声响起,接着是一段二胡奏乐,从门帘后款款走出一个戏子,咿呀咿呀开始唱,应和着锣声,很是惊心动魄。秦安拿眼角余光去瞅阿德,发现他正看的起劲,神情肃穆。
秦安越听感觉越不对劲,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低声问万千蝶:“这唱的什么啊?”
“……霸王别姬。”
秦安心里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是最近想楚狂想多了,人变得疑神疑鬼?他说服自己,千万别多想,坐立不安听完一场戏,心里暗暗后悔,竟然忘记带刀出来。
“秦安,你咋了?怎么扭扭捏捏的?”阿德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十分不解秦安为什么坐不住,总是要动来动去,凳子上有刺儿似的。
“哦,没事。”秦安尴尬地笑,手肘撑在桌上,支着下颌,斜着眼看戏台上的角。
就在这时,从台上隐约传来一道清澈的声音,好像在念着什么词儿,字正腔圆的,秦安忍不住凝神细听。
“……凤歌笑孔丘。”
“……朝别黄鹤楼……”
之后便听不真切,与戏子的嗓音搅和在一起,不多时,被锣声冲的一干二净。秦安眉头微蹙,咂摸着几句话,感觉有些熟悉,倏地,他猛地抬头看向众人。
阿德莫名其妙看着他:“怎么了今天?没事儿罢。”
万千蝶和马修一样投去疑惑的眼神。
秦安惊愕片刻,转念一想,清平司的人各有所长,马修这种怪盗出身和万千蝶这种关系户,怕是很少读四书五经,阿德更不用说,能通过官话考试算是谢天谢地,他们瞧不出词里的玄机很正常。
这么想来,倒像是专门唱给秦安听的,他环顾四周,问:“你们方才听到那词儿了么?”
“听见了,怎么了?”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1]”秦安念出其中一段,众人纷纷色变。
“楚狂……在这儿?”万千蝶立即紧张起来,警惕地看向四周,可都是上了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哪里有什么可疑人物。
秦安问:“这段词,从前有没有的?”
万千蝶仔细回想,道:“我没什么印象,或许有,只是我没在意。”
而在戏台上,第一场戏已经落幕,秦安立即起身,去找梨园老板。
老板坐在屋内正堂里,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小生,看到秦安,轻声问:“这位爷是有什么事情么?”
“方才我听那出‘霸王别姬’颇有感触,”秦安用腿勾过凳子,在老板面前坐下,似笑非笑看着他,“尤其是那段词儿,唱的真是妙极。”
老板闻言,微微一笑,说:“您喜欢便好。”
“我怎么记得以前好像没有这段词。”
“我瞧着阁下面生,怕是不常听戏,”老板温和地瞧着秦安,缓缓开口,“我梨园的戏,自然要与别处不同,做些变动很正常。”
“不,我只想问,是哪位高人给您出的点子。”秦安摆出一副虔诚的表情,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看着老板。
“是一位贵客,他也喜欢这场戏,那日听完,他建议我在后边加一段词儿。”
“我猜他是一个有品位的人,想必样貌也与旁人不同,”秦安想了想,说,“可能有一头红发,穿着黑色衣袍。”
老板面露惊异,说:“正是!您真是料事如神。”
“他还与你说了什么?”秦安趁热打铁,连忙追问。
“他说,过几日会有几个年轻人来这里听戏,里面会有一个女孩子,让我第一出,便安排这场戏,”老板回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