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恐惧,可对杀手而言,这却是种挑衅,荆雪说了句“真吵”后,从马背上跃入林中。刀在半空中出鞘,女子轻盈的身法像鹞子掠食。不多时,狼嗥变得凄厉,荆雪归来时长刀染血,左手提着一匹看上去比她还大的白狼,白狼脖颈被切断,已经毙命。她娴熟地生火,将狼剥皮,割下肉片抹上香料,挑在刀尖上炙烤。苏真与南裳饥肠辘辘,闻到这滋滋冒油的肉香,都不由地咽了口水。“过来吃吧。”荆雪瞥了两人一眼,漠然道:“哪怕你们中有杀害戚霞的凶手,也该留到仙宫审判,我不会让凶手饿死在路上。”苏真与南裳对视了一眼。“呵,你们是怕这肉里有蛊?”荆雪饶有兴致地说。“不怕。”南裳跃下车厢,“前辈吃了也没事,我怕什么?”她已然饿得脚步虚浮,起初还顾及形象,小口小口地撕咬,很快,她就不怕烫地狼吞虎咽起来,将端庄漂亮的仪容抛之脑后。苏真如今的身体胃口不大,没吃几口就有了饱腹感。“我第一次去九妙仙宫,走的也是这条道,那天大雨,年幼的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带着恩人的遗物来到仙宫门口,那一刻,我如临仙境,只觉得这一路而来的艰辛都那么值得,未来的我必将大放异彩!”荆雪突然开口,苏真与南裳感到措手不及,两人怎么也没想到,这杀手竟想与他们谈心。“后来呢?”苏真接话了。“后来我经历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自入门开始,我就因为身份问题被同门欺凌,在九岁时更险些被授业恩师强暴,十一岁时,我得罪了一位师姐,差点被杀害抛尸,同年,我又被误认为太巫身,送去老匠所,在进入老匠所的山门前,我侥幸被赶来的师叔救下,那真是千钧一发之际啊……师叔将我收为亲传,许诺我未来五年平安无事,五年之后,我会以他鼎炉的身份在九妙仙宫继续活下去,当然,表面上肯定有个风光职位。”荆雪不知从哪里取来了酒,她斟酒自饮,说:“这只是冰山一角,若要认真说起,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南裳目瞪口呆,她忘记了自己对这位杀手的厌恶,只是问:“九妙宫可是仙府,仙府……也如此吗?”“哪里不一样?积贫积弱者去哪都是受苦,在仙门受的苦甚至更多。”荆雪冷笑。“那你痛恨仙宫吗?”南裳小声问。“不恨。”荆雪平静道:“修真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美好?”“当然啊,如果不曾修行,我现在早已就是个老太婆了,头发牙齿掉光,脸上长满皱纹和斑,看不清东西,连自理都做不到,那样活着还不如早点死了。是修行改变了我。”面具下的杀手在笑:“它使我脱胎换骨,使我告别了碌碌无为的人生,我怎么会恨?”南裳沉默不言。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女杀手竟已是‘百岁老人’。沉默良久,南裳小心翼翼开口,她拘谨的样子像端着件价值连城的漆器:“修真,可修得长生吗?”“长生?”荆雪忍不住笑了,“几乎所有刚入门的弟子都有此问,你也不例外。”南裳有些脸红,但她并未改口,依旧期待着回答。“寻常的修士能活两百岁,厉害些的也不过三百来年寿元,更厉害些的仙人或许有续命的秘法,但反噬极大,也绝对称不上长生不老。”荆雪冷冷道。“不能长生么?”南裳感到失望,过去在琉门她没见过长生术,还当是眼界低,没想到九妙宫也束手无策。“长生有什么好的。”荆雪说。“长生便是无限的岁寿,无限的岁寿所带来的,便是无限的精彩与可能。”南裳笃定道。“世上的精彩本就源于珍贵,当生命不再珍贵,自然也会渐渐失去精彩。”荆雪说。言简意赅,南裳听懂了,但不接受,她说:“你并未长生,如何揣度长生的苦与乐?”“无需揣度。”荆雪平静地说:“漫长的寿命当然会带来无限的精彩,但事物到了极致,必然会走向它的反面,精彩之后,是更为漫长的空虚,那是最极致的痛苦也填不满的空虚。世间万物,皆是如此,不外乎长生。”“空不空虚不由你说了算!”南裳少见地恼怒起来:“如果不为长生,那修行还有什么意思?”“穷尽有限的一生做出恢弘壮丽的事业,我觉得一样很有意思。”荆雪缓缓说道。南裳哑口无言,她最后只是冷哼一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苏真认真听了她们的争论,却没有更多的想法,现在的他甚至无法主宰自己的生命,哪有空去考虑这些?炙烤狼肉的火焰烧得正旺,飞扬至此的雪花都被吞噬殆尽,但它又如此明烈,诱惑着芸芸众生靠近。荆雪割下了两块肉,置入铁盘,让南裳去端给辇车中守护陆绮的两名男杀手。南裳领命。荆雪似乎对方才的争论耿耿于怀,又改了主意,将铁盘递给苏真,说:“比起她,我更相信你的忠诚。”南裳哼了一声,“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