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绽莲花
周母拉着夏苗一直走进了二楼起居室,夏百川在后面一声不吭地跟着。夏苗几次三番请父亲走前面,夏百川反倒不耐烦了。
“你到门口守着,任何人也不准进来。”周母对跟在最后的老奴阿竹命令道。
“是。”阿竹躬身退了出去。
阿竹是周母幼年时的邻居,比周母略长,容长脸,一把年纪了腰不弯背不驼,精神矍铄。老头终身未娶,沉默寡言,永远跟在周母身后,象是忠诚无声的影子。
屋子南面一张黄花梨的罗汉床,床中央一张小几,几上摆放着瓜果糕点,对面墙上挂着幅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香案上的青白釉双耳三足香炉里檀香袅袅升起,人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窗外的微风吹动半掩的丁香色薄纱窗帘,天边的晚霞绚丽,残阳如血。窗下的石榴树已经长到了二楼高,石榴花开红似火,伸手就可以摘到。
周母在罗汉床的左侧坐下,夏百川的屁股刚要落在右侧,却被周母狠狠地剜了一眼,他悻悻地搬来条绣墩坐在一旁。
夏苗扫视了一周,发现墙角还有一张仆人给周母捶腿时坐的矮杌子,便搬过来在老爹的下首坐着。
“知道我找你来有什么事吗?”周母数着手中的念珠问。
这话是问夏老爷的,夏苗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
夏百川拈须略一沉吟,说道:“知道母亲大人不会同意,但儿子心意已决,此举不是为了我自己个儿,实实是为了这个家。”
周母冷笑一声:“说得倒冠冕堂皇,扪心自问不觉得丢人吗?”
情况不妙,夏苗清了清嗓子:“老祖宗,爹,你们慢慢聊,我去叫人送点茶水进来。”
“渴了?”周母把桌上的一只香瓜递了过来,和颜悦色地问。
茶水遁行不通,夏苗只得接过香瓜,抓在手中却没吃。
对着夏百川,周母的脸色一变:“你倒是说呀!”
“这个……”夏百川的嘴角抽了抽,“母亲常常教导孩儿,身为一家之主理应承担起家族兴衰,孩儿不敢或忘。”
父亲越说越上纲上线,夏苗听糊涂了,猜不出他们的哑迷。
周母勃然大怒:“既然你问心无愧,就告诉你的女儿,你想要干什么?”
夏老爷面红耳赤,扯着嗓子大叫:“她管不着!我是她爹,事情成了只要说一声就行了,轮不上她反对!”
“好,好,很好!”周母气得发抖,脸也涨得通红。
夏苗忙走过来把香瓜放在桌上,给她顺了顺前胸:“老祖宗别生气,身子要紧。”
周母缓过劲儿来,指着夏百川说:“好,你不敢说,我来说!你不就是又瞧上了百花楼的一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婊子,想要纳进来么?说得忒好听,是为了生个儿子,给夏家传宗接代,还不是看中了她的美色!你是越发出息了,娶了大家闺秀不够,家里有点姿色的丫环也腻了,然后就是小门小户的黄花闺女,戏子我都忍了,到如今不干不净的女人也想要进这个家门了么?”
当着女儿的面被如此数落,夏百川的脸上实在挂不住,梗着脖子说:“那要我怎么办?十七个女儿,只得了一个儿子,还是个烂赌鬼,再大的家业也会败在他的手里。我不甘心,我非得再生个儿子出来,让夏家后继有人!”
“好啊,如今老身的话是不管用了!我倒要问你,这个家业是你打下来的,还是你老子和你老子娘打下来的?要败也是败我的,不是败你的,用不着你操心!”
夏苗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往常下人们闹将起来,她三言两语就能摆平,可这次是他们两位,太难办了!
夏百川已经被那青楼女子迷得打了包票,有些骑虎难下,顶住龙卷风般的压力说:“娘亲要我怎么办?我还能撑住这个家几年?没有个得力的儿子,我死了也闭不了眼!”
“这样的女人即使能生出儿子,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罢了罢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了。”周母一指夏苗,“现在是她当家,你问问她,家里又多了个不省事的,她还能不能保证家宅安宁。”
夏苗傻住了,万万没料到风里雨里多少年屹立不倒的老祖宗到了关键时刻反倒把自己推到了前面。
“你怎么说?”夏百川在女儿面前耍起了当爹的威风,板着脸说。
基本上这个女儿并不太得他的意,长得不是女儿中最娇媚的,母亲又只不过是个通房丫头,没发现多么了不起的能耐,不过好在嘴够甜,又不生事。夏百川原本反对才十四岁的小姑娘就当家,碍着老祖宗喜欢,只得勉强同意了。当家两个月来,没见多大起色,但也没弄砸什么事。许是她自己个儿也明白出身太低,上上下下都不敢得罪,倒也让家里一团和气。
夏百川不相信懦弱的女儿敢和自己唱对台戏,甚至觉得母亲要征求夏苗的意见就相当于屈服了。
“有话直说,不要看你老子的脸色!”周母鼓励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