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往事,她再也站不住脚,踉跄着跪倒在泥泞中。
燕然大惊失色,连忙将她扶起来,努力平息着激动的心情,摇头道:“不……不是的。”
她胡乱翻出手帕帮褚容拭泪,手腕却被牢牢捉住。褚容穿的很厚实,但手脸都冰凉刺骨。
“你真的不怪我吗?”她孩子气般仰着脸,执拗地问道:“我身为母亲,却只能一次次看着……我的确不配为人母……”
“那是父亲的失职。”燕然下意识打断她后却有些失神,在此之前,她总设法为父亲开脱,对他从未有过怨怼。
褚容骇然望着她,愣了一下,哑声道:“燕燕……你真的不怪我?”
燕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想抽回手,又怕弄伤对方,只得僵持着。
“是我对不住你,当年你和我亲密无间,是真把我当成了母亲。可、可我生了歌儿之后,你就……就开始疏远我,可是燕燕,我对天发誓,哪怕有了歌儿和小龟,也仍对你视如己出,并没有厚此薄彼……”褚容松开一只手,按着心口道。
燕然凝视着她,鼻头有些发酸,终是软了下去,别过头瓮声瓮气道:“您没有错,是我……是我不能再做您的女儿。”
褚容满脸茫然,“孩子,你在胡说什么?”
燕然深吸了口气,转过头面对着她:“父亲从未向您透露过我的身份吧?”
褚容依旧满脸雾水,小心翼翼道:“什么……什么身份?”
燕然心下了然,苦笑道:“我没有长成他想要的大家闺秀,我令他失望蒙羞了,所以他耻于提及。”
褚容这才想起来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如何到了边关,又怎么学了这么一身本事,可燕然什么也没回答,只静静注视着她,自嘲般笑了笑,低声道:“自古官贼不两立,我如今是边关惧怕的女匪。”
褚容呆如木鸡,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燕然倒也不意外,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您多保重,我会派人将您和妹妹安全送回父亲身边。”她后退了半步,躬身一礼道。
褚容猛地上前,抱住她失声痛哭。
燕然眼底潮湿,轻拍着她的肩膀,软下声气柔声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有能力护你们周全,不要怕。”
这些话,李柏年也曾说过。
然而危急时刻,他是完全顾不上她的。她早已历尽沧桑,心同槁木,不会再对男人抱什么希冀,自然也不会失望。
燕然从没给过她承诺,却义无反顾将她从混战中安全带出。
她出身高门,在闺中时父母疼惜有加,出嫁后丈夫呵护备至,就连小姑也极亲厚。三十岁之前,褚容没吃过一丁点苦。
哪怕后来遭逢变故,她也无法想象离家的燕然该如何过活。
她在城外开设粥棚,尽力照拂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孤儿,日夜祈求上苍保佑那孩子无病无灾,免于困厄。
无家可归的孩子为了生存,只能为奴、为乞、为贼甚至沦落为娼。褚容见识的越多就越恐惧,越恐惧越不敢想。
“要走一起走,咱们一家人再也不要分开了。”她心情激荡,紧紧抱住燕然道:“人生在世,难免身不由己。被迫做贼不是你的错,为了活着……”
“母亲,”燕然咬了咬牙打断她,冷声道:“我是自愿的。”
褚容哑然,瞠目结舌得望着她。
燕然抿了抿唇,沉声道:“我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可我是女儿身,无法投军。又怕身份暴露,也不敢离官府太近。收服流寇为己用,是最划算也最简单的。您不用为我开解,我早非清白良人。”
褚容张了张嘴,心中五味杂陈,既焦灼又紧张,唯恐此次失之交臂,余生再难得见。
她们虽同为女子,但心性天差地别,褚容不懂她为何要和盗匪为伍,也不明白她对力量的渴求,她只觉得自己有责任将她带回正途。
李柏年贤名远播,身为他的夫人,褚容乐善好施,慈悲为怀,夫妇俩在仆从属官中极受爱戴。只要他俩全力作保,定可打消随行人员的疑心。
她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凑到她耳畔悄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