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申选这一通竹筒倒豆子似的奏本,刘之谨心里的疑惑得到了验证:这阵子湖广真的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简敬能希望外放不假,但绝不是去郧阳做巡抚。穷山恶水遍地刁民,那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地方!此时大明的巡抚制度刚刚开始由临时性差遣向常职转变,总体来说,此时的巡抚有三种类型。第一种,如江宁巡抚、河南巡抚这样,本省的布政使、按察使都已成为巡抚衙门的属官,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一省巡抚是货真价实的封疆大吏。第二种,类似湖广巡抚寇士毅,名义上是一省之尊,但被下面架空,只是个摆设——当然了,也是由于藩司臬司比较狡猾,根基太深的缘故,不过,迟早还是要变成常职,这个大趋势是不会变的。第三种便是郧抚,挂个巡抚头衔,只有抚标卫队没有文职属官,辖区八府,听着很厉害,但有的在河南、有的在湖广、有的在四川、还有的在陕西!说白了,就是个处理专项事务的救火队长!事情做不好?那是有负圣恩,等着被收拾吧!事情做好了?嘿嘿,很好,该干嘛干嘛去吧!所以简敬能还没上任,就到刘大人府上发了一通邪火儿。刘之谨本来琢磨着,等这任期满,就给简大人挪动个地方——无论是好差事还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大家都得轮着来。尤其是后者,无冤无仇的,不能把哪个一路黑下去,那样便结下死仇了。当然,前提条件是简大人得明白事理:五千两总是要的。钱并不是刘大人自己独吞,不止上面的孟大人下面的米学朋肖广浩,阁老们、宫里的内监和科道言官们……都得有一份!否则,只要跳出来一个捣乱的……大明的事情,唉,任何一件事,谁都不敢给你打包票说一准儿能办成,但要说一件事给你捣点乱,嘿嘿,随便拉出来一位,无论多好的事儿,百分百一定能给你搅合黄了!
至于寇士毅,早就放出话来死猪不怕开水烫,大不了老死在湖抚任上。孟大人也暗示过,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继续做摆设——毛病绝不能惯着!都学他这套,往后吏部还怎么工作?本来计划嘛,如果他识相,除了给他挪个地儿,捎带脚李、滕二位也会调走一个。如此一来,两位同时履新的疆臣自然会相互依靠,在当地立定脚便能顺当些。再往后,不能等到新来的扎下根,再来一次调动,湖广大小相制相互牵制的局面便打开了。不过既然你公然跟吏部叫板,那便谁也不动!就让李滕两位继续恶心你……可怪就怪在,前些天老家伙居然偷偷送来三千两,竟要求留任!联想到简抚突然间大发神威,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湖广这地方有大利可图!
究竟有什么变化了呢?发现了金银铜矿?不可能。先皇的矿监把各地都趟遍了,拆房破家地闹出来多少民变都没找到,怎么可能还有漏下的地方!
思来想去,湖广那里唯一的变量是新近招抚的巨寇关盛云!
嗯,一定是他!否则,即便真发现了什么矿,也轮不到寇海州染指!想必是初来乍到的关贼两眼一抹黑,见个官就送礼,连泥菩萨也不错过……
看来,这关贼确实想安顿下来,所以,才会用掳掠来的巨额财富向几位封疆重臣行贿。那几位也尝到了甜头,同时一定也牢牢抓住了关盛云的什么命脉,让他不敢再有反意,还能继续把竹杠一路敲下去!刘大人身为吏部侍郎,太了解各位大人的行事风格了:若是有利可图,自然谁都当仁不让,但只要有一点点风险,吃完拿完脚底抹油那是好的——一抹嘴翻脸不认人也不是啥稀罕事儿!都想继续在那里待下去,必然是要把坐拥巨大财富的关贼敲骨吸髓地榨干了才算完!可怜的关贼,别看你纵横千里所向无敌,落到这帮道貌岸然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手里……哼哼,等浮财被敲光,你就得想方设法盘剥自己的兵、等那些兵都变回叫花子你自己被榨得灯枯油尽,你以为能逃得了千刀万剐不成!朝廷容忍你,是因为你腰里的刀够硬,等到了你自废武功的那天,不杀你以儆效尤还能做啥?
可这南直隶两淮的官场纷纷自劾,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朕知道了。”圣天子的御音打断了刘之谨的沉思,“简、寇二卿都很好。李临阳和滕士珩也很好。那个关……嗯,看样子是真有些洗心革面了?”
“吾皇圣明。”身为右都御史、鸡蛋里挑骨头专业的领军翘楚,赵洞烛心里明镜似的:这分明是那帮家伙被湖广同行捏住了小辫子,很可能是人赃俱获被人抓住把柄的无奈之举。不过,圣上开口,自是一锤定音的金口玉言,只好满脸通红的行过礼,退回到队列里。
“既然南直隶的众卿都在自参,那这件事便是坐实了。交部议处吧。具体怎么处理,孟爱卿、刘爱卿你们看着办。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也不要太苛责了。”圣天子暗想着:陕西、河南到处是掩败为胜,已经烂透了,还都得了赏赐、南直隶的官员们确有失察,但毕竟能主动认错,若是罚得太重,未免就太不公平了。
“臣遵旨。”孟梁臣、刘之谨出班恭恭敬敬地应道。
“启奏陛下。江宁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