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初六两天,宫里传话都是“圣躬违和”。大家知道,圣天子身体好着呢,所谓的圣躬违和,就是圣天子不想上朝的托辞。
四月初九,今日是上朝的日子。
与大多数人的想象不同,古代圣天子并不是每天都要上朝的。朱明一朝,除了如朱元璋、崇祯等有限几位特别勤政的以外,圣天子每月逢三、六、九日,上朝九天。当然,与勤奋的相比,神宗皇帝那般懒的更多。
早朝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大臣们凌晨三点就要在宫外集合,等散了朝会回到各自的官衙,远一点的要到中午时分了,在交通全靠两条腿步行的时代,过于频繁的早朝会大大影响各部门处理日常政务的效率。
早朝也不像影视剧中那样在皇极殿内举行——皇极殿原名奉天殿,永乐十八年仿南京奉天殿而建,嘉靖四十一年更名为皇极殿,到清顺治二年才改名为太和殿(就是百姓们常说的金銮殿)。皇极殿是举行如新皇登基、圣天子大婚、册立皇后、命将出征等重大庆典、仪式的场所。此外每年的万寿节、元旦、冬至三大节,圣天子也要在此接受文武官员的朝贺,并向王公大臣们赐宴。
奉天殿落成后不久便失了火,于是成祖朱棣那阵子便只好在殿前的广庭听百官上奏。九五至尊和帝国最高层的精英露天开会,本来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后来有会来事儿大臣上奏:露天听政,圣天子贤明勤政之心可以直达上苍,定会得到老天爷的佑护!这下就不尴尬啦。古人非常重视“天人感应”,这套说辞又完美得无可辩驳,所以露天听政的举措便传袭了下来。因此,早朝还有另一个名称:御门听政*。
寅时(凌晨三点)刚过,吏部右侍郎刘之谨在端门外验过入宫牙牌,进了待漏(“漏”指计时的铜壶滴漏,引申意为等待早朝)的直房(端门内供待漏大臣勋贵们整理仪容、临时休息的房间),与早到的同僚们打了声招呼,便在昏暗摇曳的烛光里努力辨认着想找的人。从考功司米学朋那里,刘大人听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消息,故而急需验证一番。然而,看了半天,不仅人没找到,反而把自己弄得有些别扭——官员们嘴上不说,彼此心里都知道,明年的大计,吏部现在已经开始动作了:吏部考功司开始根据科道建言拟定访单、不等入秋,便要与各地巡按御史和地方按察使密加谋划着手准备、待明年完成考核访单回收后,大计才算完成了第一阶段。然后进入第二阶段,庭辩:各路言官纠劾,得到差评的官员也可上疏自辩。不过,需经吏部认可,方许言官弹劾参奏!最后的第三阶段,是吏部公布相关的人事变迁。简单说来,就是吏部出题、地方监考、吏部判卷、最后大家根据判卷结果一起交口称赞或落井下石!吏部尚书孟梁臣是大学士,跟其他内阁成员在北楹(右阙门直房共三间,有大学士荣衔的内阁成员在北楹,与普通官员不在一间)候朝,这帮京官,早就都收到各地门生故旧的请托,都在千方百计找机会跟刘大人套交情呢。刘大人是近视眼,想找人自然眯着眼挨个盯半天,所以,见刘大人看过来,以为是要给自己什么暗示,纷纷报以期待交流的眼神,有的居然还凑过来没话找话地聊几句……刘之谨暗自苦笑了下,应付了几句,索性老老实实坐定闭目养神。
寅时过半,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完了完了,这不是倒霉催的么……”的一阵抱怨,刘大人要找的人到了——通政使申选(字佳择)申大人。
刘之谨闻声站起身迎上前去,口里问道:“佳择兄,你这是怎的了?”
申选没答话,反而满脸急色地问道:“慎独兄,你带银子了么?先借一百两再说!”
刘之谨听到这个数目,再向空着两手的申选一看,明白了:敢情申大人把朝笏忘家里了!
上朝跪奏时,大臣们都要拿个笏板,无论是启奏还是回答圣天子问话,都要遮住自己的面部,眼睛要看向笏板,绝不能直愣愣地盯着圣上看,那是妥妥的大不敬(评书里常常听到这样的描述,哪个功臣被召见,圣天子曰:抬起头来。功臣曰:臣不敢,怕冲撞了圣上。圣天子再曰:恕你无罪!功臣这才抬头)!大臣们也往往把奏对的要点记在笏板上,起到提醒的作用。候朝时,会有御史在旁监督,君前失仪的事都会被记录在案,朝会的最后一项,便是御史出班,上奏早朝期间官员们的失仪情形。轻的申斥,重一点的罚俸,甚至降级之类的处分也有可能——没带笏板属于非常严重的失误,罚俸是绝对逃不掉的(类似董事长开会你没带笔记本,当然,性质严重得多)。因此,内监也衍生出一种生意:租借笏板。哪位大臣忘带了,可以偷偷找内监去“租”一个。明码实价童叟无欺,一百两一上午,必须现银或珠宝,还不带讲价的。当然,千万别让御史看见,否则记你两条——内监是圣上家奴御史管不着,但收拾你绝对是本职工作!
本来申大人像其他官员一样,准备子时一过(凌晨一点)就出门,但偏偏准备停当的有些早,靠在椅子上假寐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