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万斤?”杜段手一抖,盖碗里的茶水险些泼洒出来,两个指头没夹住的碗盖落下,叮的声摔在地上碎成几块。有下人急忙垂着头奔过来打扫。顾不得这些,杜段惊愕地抬头望向罗世藩,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刚刚听到的数字。
独霸大宁私盐生意十几年,最为顺风顺水的时候,杜家全年的生意也仅只四百万斤上下。那还是上上任郧阳巡抚离任前的那年。一方面是卸任在即,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出什么事情、另一方面,朝中这派失了势,没法子继续在官场混下去,心灰意懒之下准备回家养老,基本没怎么查私盐——饶是如此,杜段还是足足输送了二万两的“报效”呢!
碍于身份,抚标的几名军官与罗世藩带来的部队驻扎在大宁城外,对外打着抚标营查私的旗号,没参与这场会晤,罗世藩只带了孙春龙等四名卫士进城拜访杜段。
“是的,五千万斤。”罗世藩仿佛没注意到杜段的窘态,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然后赞道,“好香啊。”
“罗军师可晓得,即便有贵军护送、即便抚标那里睁只眼闭只眼地放水、即便老夫巴东、归州、夷陵几处铺子倾尽全力……嗯,再在宜都、江陵那里也开上几家铺子——不瞒军师说,过了夷陵便不是老夫的地界,手伸这好长,要跟当地的码头大哥们摆一摆,摆不拢豁出去打一场,到那时说不得还要劳烦贵军借百十个兄弟搭把手——也只能消化七八百万斤啊。”杜段对小罗军师固然早有耳闻,猛然听到这个数字,早先心里的钦敬一下子散去大半。心里暗想着:到底是年轻人,只顾一味吹,不晓得天高地厚!说话间的语气便略略带上了些教训的口吻。
罗世藩像是没听出杜段的画外音,摇摇头淡淡地说道:“在下算过了,这些地方恐卖不掉七八百万斤,再加上个当阳府还差不多。当然,如果需要,我军随时可以略尽绵薄,这些都是小事,不消说的。不过,单靠杜员外的路子,一下子流出去这许多盐,价格上要亏不少,大账算下来,赚不了几个钱的。”
杜段闻言一愣,暗忖道:“如此看来,这位罗小哥倒是真的做过些功课,不能说是门外汉啊。可口气又怎恁地托大?”还没开口,立在身旁的杜大虫实在没忍住,插嘴道:“军师大人,既然如此,五千万斤又怎么说?”
“没礼数!”杜段佯嗔地转头瞪了杜大虫一眼骂道。随即转向罗世藩,“罗军师恕罪,愚侄是个不懂规矩的粗人,让您见笑了。不过……”说到这里,停住了话头,端起新换的茶盏,用碗盖拨弄着根根直立漂浮的峨眉雀舌,静等着听罗世藩的下文。
罗世藩轻轻一笑:“杜员外莫急。杜兄,五千万斤并非罗某信口一说。每人每天食盐三钱*,月用一斤,一年便是十二斤。湖广一地人口不下千万,刨去老幼,再怎么省着些吃,五千万斤也是不够的。”
“咳咳咳……”罗世藩说话时,杜段刚刚喝了一口茶,便被呛到了,茶盏险些再次失手。
杜大虫也愣住了,口中喃喃道:“全湖广?军师大人好大的胃口!”
罗世藩没搭理杜大虫,定定地看着杜段,一字一句道:“杜员外的路子虽广,却也有限。我家大帅想的,当然是全湖广啊。这是第一年,到明年,咱们还要把甘陕、云贵都做上一些,所以,还要加倍。”
这个话题太大了。杜段决定,在讨论明白以前,不再喝茶了:“先不说明年的甘陕等地,难道,关大帅要在全湖广都开上盐庄?那……淮盐怎么办?”
为了杜绝川盐走私,明廷规定,湖广的食盐必须用淮盐,由两淮的盐场供应。各种正税和十倍以上的沿途地方杂税不说,千里迢迢的运输费人工费都会摊到单价上,淮盐价格高的离谱,差不多是产地价格的近二十倍,这也是杜段的私盐能够大行其道的主要原因。
“全湖广有那么多现成的官盐盐庄,还用得着大帅自己开么?”罗世藩的笑容看起来又天真又有点邪恶。
“让官庄卖咱们的私货?那简老……咳咳,简老大人,”被查扣了太多,尤其近半年多连续被伤了百多条人命——这意味着杜员外每年要白白开出三四千两给孤儿寡母们的抚恤,杜段早把简敬能恨到骨子里,“简老狗”已叫顺了嘴,幸好有急智,“老”字刚出口急切间总算改了过来,“简老大人那里能答应么?”
“当然不能。就算简大人能答应,朝廷也是万不能答应的。”罗世藩的笑容在杜家叔侄眼里,已显得十分可恨了,“简大人断不会允许这么做的。”
“罗军师,老夫愚钝,着实糊涂了。您莫再卖关子了。”杜段抬手一揖,半真半假地说道。
“杜员外恕罪,恕罪。您听罗某慢慢说。”罗世藩也抬抬手比划了个作揖的样子虚应了下,“您知道,湖广的官庄,货源有二。十之七八为两淮的官盐,二三为查没的川盐。朝廷设郧阳巡抚,最重要的工作便是镇抚流民与查没川私这两项。所谓流民,泰半皆与川盐私贩有关,对吧?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