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滞留这么久。”他随意地捏了捏指关节,发出几声干脆的关节响动,“我说了两遍了,我的姓名是林瑞云,市一院神经外科的一名医生。”
他凝神静气地看着我,眼神里透出和青涩的面相迥然不同的稳重平静。
看守所的讯问室里弥漫着诡谲的气氛,我翻开笔记本,凝神盯着他的双眸。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他的眼神坚定,丝毫没有躲避。
“从下班被你请过来到现在应该快一个小时了,不会是医院出了什么事吧。”他盯着我,手里又一颗菩提子被推入掌心。
数天前,我和陈志负责将他送至城郊的看守所。在办完手续后处理个人物品时,他提出了保留这串佛珠的请求。鉴于他尚未定罪的缘故,抑或是我的主观考虑,我在短暂斟酌后默许了他的要求,回去的路上陈志一直颇有微词。
我细细看着他的虎口处,那串菩提手串我已见过多次,油润的光泽中透着其已被盘搓多年的印迹。
“林医生,你是哪个科室的?”我顺着他的话问。
“我已经说过一遍了,神经外科。”他淡淡地又答了一次。
“作为医生,你好像喜欢读书。”方才我们在吴楠警官的带领下见到他时,他正襟危坐在床边认真翻阅一本旧书,书此刻正在陈志手里,一本残破泛黄的书,内容是关于神经外科学,只看封面便可知内容之艰深。
“每天都会读一会。”他蹙了蹙眉,脸上泛起一丝不解,“你们带我来这个地方,只为聊天?一般情况下我下午要接诊,配合你们还是很耽误工作的。”
看上去,他的自在松弛感不是伪装出来的,他没有对周遭的环境感到一丝疑惑和恐惧,也对我和陈志坐在他面前的目的毫无兴趣。
“不用着急,叫你来肯定有事,我们想先了解下你的情况。”陈志合上书道,“市一院的准入门槛很高吧,是不是?”
“没错,除了学历以外,对从业资历也有一定要求。”他一板一眼地回答我。
“那你很优秀,”陈志说,“在三甲医院工作,待遇应该不错吧,平时忙不忙?”
陈志侧头瞥了我一眼,我微微颔首,我漫无目的的闲谈会更让他放松,我们或许会得到意料外的信息。
“谈不上优秀。医生的工作,也不像你们想得那样,”他咧嘴笑笑,平心静气地说,“夜班多,压力也大。不过说起来,你们警察也差不多。”
“可能是差不多吧。”我说,“林医生,你上周的工作痕迹方便告诉我们吗?
“哪方面?”
“大夜班排了几次,分别是哪天值的?”
“两次,周二和周六。”他不假思索地答。
“简单说说你本周二的接诊情况。”
“门诊的话,一天大约四十多个吧,”他调整了坐姿,又翘起腿,让自己在椅子上靠得更舒服些,“这中间也有被急诊叫过去参与救治两次。”
“能回忆得起在急诊两次救治的患者的大概情况吗?”我追问,“实在记不清也很正常。”
“有印象,其中一个是中年女人,身材较胖,大约四十多岁。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附近药厂的红色工作服,两个人都是车祸受伤导致颅骨骨折。”他很有把握地说。
陈志侧目看我,对着桌上的几本日记使了使眼色,而无需再看我也很清楚,他刚才给出的所有回答都和日志里的内容毫厘不爽。我抬眉看了眼陈志,他似乎有些惶惑,鼻尖已涔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今天,我和陈志驱车去找他的路上,我做过两种预判:
如若一切谈话内容表明林羽仍是林羽,我们就交代看守所里相熟的吴楠警官好生观察他日后的言行举止,如有异常,便即刻向我们汇报,随后我们便打道回府。抑或,他以林瑞云的人格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便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带他去市一院做具体鉴定。
但我不能确定的是,他的人格里确实有林瑞云这一部分,还是他仅仅声称自己是林瑞云,陈志更倾向于后一种情况,作为脱罪的借口,这一招确实值得林羽一试。而前一种情况,我曾听单位里的同事描述过,但一直未能亲眼所见,那基本属于不能所思的范畴了。
当我在看守所的监区里见到林羽的时候,他正借着墙上玻璃窗洒进的日光看书,他的样貌除了多了些许胡茬外依然如故,但除此以外,整个人再也寻不到一点林羽本人的影子。
我走过去,还未开口,他便起身说;“你就是打电话给我的那位警官,要我协助调查?”说着便朝我走过来,隔着房门栏杆做了个伸手要握的动作。
我没伸手,示意吴楠把门打开,上前几步对他扼要说明了来意。
片刻沉默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在单位门口不方便,不如换个地方。”
“现在,”我和陈志交换了一下眼色,“到你下班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