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的第二天晚上,我放学到家,走进客厅,看见母亲鼻翼上挂着的水珠,我知道她又哭了。
在父亲离开后的这几年,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在无人察觉的时间里,把眼泪流尽了,然后悄然擦拭肆意流淌的泪水,极力挤出笑颜,努力面对我,面对苦难的生活。
可我们只是竭力谋生的万千人中的微不可察的影子,没有悠然的心态去掩饰内心的疲沓。
之后的一段时间一如往常,我继续做着已被定义的自己,但同时我也感觉到,一种隐隐的变化正悄然发生。
刚入学的第二周,初秋的气息浸染整座城市之时,校园里落叶翻飞,宣传橱窗里也替换上了新的海报。我停驻在一面招新公告前,逐字读着上面的文字。
“成筑大学校园广播站纳新,期待你的加入……”我喃喃道。
放学的学生拥挤着路过,鲜有人驻足,我挪动着脚步在原地踯躅着,迟迟没有定下主意。
“不然,去试试?”一道轻柔的女声蓦地从背后传来。
“姜老师?”我一怔,循声回头望去。
“我一直在这看着你呢,”姜老师抱着手臂小步走过来,“想加入的话,就去尝试一下。成大的广播站历史悠久,多一种经历大有益处。”她冲我嫣然一笑。
“我会去报名的。”我点点头。
翌日晚我便按着公告的时间参加了招新面试,地点在东侧教学楼的一间空教室里,前来报名的人很多,几乎将整间教室挤满,我定睛一寻,钟蕊也在其中。上台前,我的后背已完全被汗湿,衣服紧紧贴在背上,我深呼吸了几次,握了握拳,便大步走上去。面试过程不长,台下的几位老师问了我几个校史和文学方面的问题,幸在我提前做了准备,虽然言辞有稍许磕绊,但答得还算满意。下台后,我即刻回教室上晚自习,不久,钟蕊便面带喜色跑进门,十几个埋头看书的人都抬起头看她。
“林羽,你进了。”钟蕊踩着小碎步过来,俯身在我耳边细声说。
“嗯?啊……谢谢。”我压着声音回应,抬头打算咧出个笑容来。
几步外,冯泽安阴鸷的眼神恰和我的视线对上,我凝神望过去,他似乎起了火,将座椅往后一掀欲起身过来。
“做什么!晚自习时间不知道吗!”恰好从走廊路过的王老师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钟蕊厌恶地朝后一望,又转头回来低声说。“明天下午广播站第一次开会,别迟到。”
我点头应着,眼神依然不避开冯泽安,直到他悻悻转回头去。
“怪胎,还没长记性!”
我正在整理上一节课的笔记,冯泽安突然大步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左手腕,一阵生疼,我抬起头,余光看见台上老师朝我这个方向瞥了一眼,蹙了蹙眉便离开了。
也没大碍,冯泽安和我之间的问题,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与己无关的问题,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是个招来麻烦的小问题,不过姜老师并不属于这大多数中的一员,这就足够了。
“你做什么?”我毫不躲闪地直盯着他,面对他,我已经不再选择沉默。
“挺多年了,看你这怪模样就不顺心,”他又加重了力道,“我最近没打你,是因为我爸,不代表我放过你了!”
初中至今,这串佛珠早已成了我不可脱卸的物品。起初,身边同学对我坐在那反复将菩提子一颗颗推入掌心的情景感到好奇,时间久了便都习以为常,只有冯泽安乐此不疲地在我搓捻佛珠时指着我大声耻笑以引起旁人注意。
“冯泽安,你做什么!”钟蕊走过来对他喊。
“钟蕊,你当个班长挺像个样子,对闲事上许多心。”冯泽安的脸色愈发阴鸷。
“我没事。”我发力挣开,手腕处残存几道指印,“冯泽安,注意你的言辞,你应该先问问我打不打算放过你。”
闻言,他彻底愣住,伸出的手凝滞在半空,脸上的神情也忘了化开。教室里一片沉寂,似乎没有任何人预料到这句话会由我说出。
数秒后,如决堤的洪水般,他猛地朝我扑过来。
“你给我住手!”姜老师适时出现在门口,喘着气大声呵斥。
我理理袖口,看了眼还在骂着污言的冯泽安,转身离开了教室。
今天放学后是我的第三次播音,按文学院内部的反馈,我和钟蕊搭档的这三期节目反响很是不错,钟蕊将其归功于我编撰的播音稿,这让我很是意外。这段时间以来,冯泽安安稳了少许,我默认是姜老师的缘故,他不是个会因为自己父亲的训诫而平息的人。并且凭我的了解,他的父亲向来傲气,否则不会有如此跋扈的儿子。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从包里摸出要用的播音稿便向楼上走去放学后钟蕊先行离开了教室,此刻她应该已在广播站等我。
“林羽,还有五分钟。”不出意料的,钟蕊已端坐在话筒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