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级加入了新同学,我们应该怎么做?”这声音轻灵,如春风入耳。
满堂掌声响起,从未有过的感受泛上心头。
“……大家好,我叫林羽,”我做完了自我介绍。
话毕,我猛然一怔,赫然发现他坐在教室后排,满眼戏谑地盯着我。
“林羽,你先找个位置坐。”身旁面目隽秀的女老师说。
我踯躅了半晌,鬼使神差地向她他前一排迈步走过去,并不理会他的目光。
我将手伸进书包,紧紧捏住夹层里的佛珠,轻念了两句。
“怪胎,又在做那怪事?”他忽然凑过头来低声问,我没有回答,兀自掏出课本,他似乎也发觉了讲台上投来的目光,只得悻悻缩回头去。
那个始终不缺乏簇拥者的少年,那个在夕阳中高声嘲笑我的少年,那个呼朋引伴去孤立我的少年,那个动辄对我拳脚相加的少年。在我拼尽全力考上这所湖川市最好的大学后,竟然会在这里再次和我相遇。
雨依旧没有停,这座大城市和曾经生活的山边小县城一样,时而淬光柔云,时而冷雨飘萧,但终是潮湿沉闷。
放学后,我步行去母亲上班的工地,再和她一起回家,我没有告诉她入学首日的所见所闻,因为我不愿再看到她惶然的眼神,甚至是滚落的泪。
心有所幸,雨后总有彩虹。这里的辅导员,在一定程度上给了我心灵的依托。看来在直面自己的内心前,我终究还是需要得到另一个人的帮扶。
入学后不久的一天下午,她把嘴角挂着淤青我拦在校门外,眸底盈满了关切和忧戚。那天,我说了很多,她听了很久,余晖撒在她微卷的头发上,映出一片金黄。
“林羽,你早该告诉我,老师不可能放任不管。”姜老师静静地看着我,眼底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我不由得噤声,思绪倏地飘忽,漫长的岁月晃过眼前,曾经的木然与无奈,在此刻烟消云散。
之后,她在走廊、在办公室、在课堂看着我时那思思虑虑的眼神,她在院领导办公室里的据理力争,她在操场踱步时的若有所思,她在办公室里对冯泽安严厉地训斥,还有种种,我都明了,我发自肺腑地感激她。
但我的天空,似乎更为阴沉,偏向我的关切越多,投向我的恶意便愈重。身体和心灵的疼痛更为切实和密集,我只有继续沉默,当姜老师再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我时,我的回应只能是回避,是无法化开的沉默。
我只能通过读书转移注意力,日子也在持续的忍受中捱过去。
直到那天傍晚,在学校的后操场,夕阳如血般殷红。我抬手挡住他随意挥过来的巴掌,下定决心抬起右臂用力向前击出。他趔趄几步,旋即稳住身子,怔怔地盯着我,两道鲜红从他鼻中流下。我保持着挥拳的姿态定在原地,浸没在反击的震撼中无法自拔。片刻死寂后,他俯身抓起脚边不知什么,一道灰色残影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只感到头部与金属相撞的沉默响声,意识便旋即沉入浓浓黑黯。
不知多久后,母亲披着夜露,出现在急诊室门口,凌乱的发绺散在脸上,气息急促,面色怔忡。
我偏过头,余光里看见她,嘴唇一张一翕:“妈。”微弱的声音还没有出口,我的手就被她牢牢攥住,我静静感受着她无力地颤动着的手臂,静静注视着她。不断滴落在我脸上的温润的泪,缓缓化开了早已凝结的血痂。
母亲布满茧的手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擦拭着,我终于感受到一股悲哀的暖流倏地从早已麻木的心底倾泻而出,直奔眼眶。
“不哭,不哭,妈在这……”,我挣扎着仰起头,努力张开嘴,想告诉她我并没有哭,我早已不会哭了,是眼泪它擅作主张地跑了出来。
我搭手在母亲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母亲倏地愣住,捧起我那只平日里白皙分明,现在淤青密布的手臂,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我缓缓抽回手,搭在母亲肩上轻轻拍打着,哽咽着说:“妈,我没事。”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母亲因我受欺负而哭泣。
我曾在幼年某天半夜起来上厕所,从那扇透着微弱光亮的门缝里,看见一个微微耸动着双肩的身影,听见了不断传出的轻轻啜泣声。
我屏气凝息,用最轻微的脚步声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缩在床的一角,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天下午,母亲鼓足勇气,第一次去找了我的老师和校长。
我借着透过窗棂的月光,翻开床头的一本书,在清亮如玉的月色里,我看到随意翻开的那页上写着:“水,是维持生命所必需的。”我陡然一惊,母亲的眼里很容易落下泪水,如果我不哭,是不是可以把眼泪分给她,好让她不会因缺水而伤害到自己的身体?
于是,从那天起我便不会再哭了。
入院的第二天晚上,我瞥见母亲突然打开门站到走廊,不迭声地对电话那头的人道着歉,重复着“家里有急事”“儿子受伤了”“下次一定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