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老远，顾修常就看到了顾修远家门口的老槐树，在这个肃杀的夜晚，在冰凉的月光掩映下，一棵棵黝黑的枝条像老妇人的手指一样，微微颤抖。
修远家的大门敞开着，修远妈正站在门口招呼着几个客人，她胳膊上缠着一圈白布，修常隐约能感受到，她也像门口的槐树枝一样，微微颤抖。
“大母。”
修常上前打着招呼，庙村这边把长自己一辈的且比自己父母年纪大的夫妻称为大爷、大母。
“修常来了~”，大母的声音依旧慈爱，慈爱中却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悲戚。
修常想起刚学会游泳的那个夏天，他像往常一样来找修远玩，大母也是站在门口，也是这种慈爱的声音，慈爱的声音中夹杂着的是欢快，说的也是这句，“修常来了~”
那时修常用稚嫩的嗓音回到，“大母，别叫我修常，我也有外号了，以后叫我杰皮。”
在场的大人都哈哈大笑，在农村，杰皮是包皮的意思。
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外号，修远叫五杰毛，为啥他的外号前多了个数字五，谁也说不清了，大致是以讹传讹，最后就约定俗成了。
除此之外，还有牛皮、羊皮，他们一起在下着雨的池塘中比赛谁游的快，在田野的电线杆上比赛谁爬的高，看谁敢生吃知了、蝎子和虾，谁做得最好还是那句无关痛痒的奖励，算你厉害。
“进家瞧瞧去吧~”，熟悉的声音又把修常拉回这个残酷的夜晚，这次他再也没有心情回答，叫我杰皮了，童年的欢声笑语在这一瞬间支离破碎。
穿过院子走进堂屋，修常感到一丝诧异，院子里的拖拉机怎么不见了，修远家是远近闻名的富户，很早就买上了拖拉机，拖拉机是手摇发动的，小孩子们还有一个比赛项目，看看谁能发动起来。
猪圈里也没猪了，牛棚里也没有牛了，家里也空荡荡的，里屋桌上的电脑也不见了，修远是小伙伴当中第一个拥有电脑的人，那时候大家总是围拢在他身边，看他玩电脑游戏。
堂屋里只剩下一张黢黑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张修远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他笑得依旧灿烂，就像是那个夏天，那个很难的游戏，第一次被通关所发出的笑容一般。
修常对着遗像拜了拜，隐约听到里屋有女子的抽噎声，他有些奇怪，大母在门口送客，按理不该有亲戚留在家里，没有多想，修常像往常一样推开了里屋的屋门。
里屋的炕上倚靠着一个女孩，扎着马尾，穿着白色羽绒服和紧身牛仔裤，身材瘦长，双肩耸动，抽泣不止。
见有人来，女孩坐直身体，昏黄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她红肿的桃花眼，一闪一闪的，像一只委屈的猫咪，带着血丝，却不失灵动。
“路瑶，你怎么在这里？”顾修常眼中充满着疑虑，路瑶初二的时候跟修远谈过恋爱，轰轰烈烈的，后来她俩双双辍学，再后来他俩分分合合，应是一段孽缘。
路瑶这个人风评不太好，大家私下叫他小S，她以为是当红的明星小S呢，所以也就欣然接受了，其实，男生都知道那是小骚货的意思。顾修常对小S并无恶感，叫她小S的男生无非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小S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人，那时候大家都穿校服，她顶多穿一件校服外套，下身是各种时兴的牛仔裤，有时候上身还会穿很紧身的短袖，微微露着肚脐，脸上也画着淡妆，这在稚气未脱的学生中的杀伤力无疑是核爆级别的。
小S对修远的影响很大，他俩相恋后，修远不光是成绩下滑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心也不再平静了，他的性格也变得叛逆而充满野性，或许修远的心中本来就藏着野性的基因，路瑶只不过是把它激发了出来。
小S是一个精灵一样的女孩。物理老师是个古板的老学究，一次他在课堂中背着手来回巡查，小S趁机把一个纸球塞到老师手中，老师茫然回身，却也找不到罪魁祸首，反而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自此老学究再也绷不住威严的表象了。
他俩感情的开始于跳校园集体舞，小S的舞伴就是修远，修常敢肯定，每次转身班上的男生都会不由自主的把视线放在小S身上。
他俩感情的爆发于那场当着全班同学的表白，那是午休后的第一节课，几只知了在教室外的樱桃树上吱呀吱呀的不停，教室里的学生也像煮沸的开水一样上蹿下跳，更有几个好事的男生堵住了教室的门，可怜的物理老师愣是等着这壮丽的仪式宣告结束，才被放进来。
当天修远就全校出名了，修常还记得，放学后，有个别的班的男生跑来问他，听说你们班有个傻逼对路瑶表白啦？
修常只好说，是啊，那个傻逼你还认识，就是顾修远喽。他马上惊喜道，原来是你哥啊，我就说你们班再没有这么有魄力的人啦。
修远确实太有魄力了，此后轮番的家长谈话，都没挽回他辍学的内心，为了挑衅老师，他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偷偷蹲着跑到小S课桌边去亲嘴，每当这时全班就一阵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