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细雨如丝,天际月色如银,本就朦胧的夜被雨雾染得模糊不清。
奚宁县的堪舆图被送到萧照桌上,五街十坊,极其规整,仿得是越京的格局,每一处街坊都像是被精心丈量过似的。
而萧照所在的客栈,就在堪舆图最中心的位置处。他指尖从这一点划出,掠过大半张图纸,神情莫测。
亲卫不由自主压低了声线禀告:“城中各处确实都已经搜查过,没有发现薛公子的踪迹。”
萧照的眼珠黑而沉,睨过来时亲卫顷刻噤声。对萧照的畏惧和崇敬在日复一日看着这位世子杀伐果断时刻入肺腑,连一点质疑的念头都不会升起。
南梁王府自开国至今,出过志勇双全、征战沙场的将军、孤身守城的郡主、也出过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几经沉浮,稳稳扎根在雍州北境的土地上。开国的功臣中北安王府覆灭,辽西王府看似显赫但无力为继,辽西王十几个儿子争夺世子之位,内斗厮杀,却不知已是大厦将倾。
只有南梁王府始终矗立在北境。
到萧照这一辈,南梁王府的荣光更是直逼开国之时,如日中天。
而萧照也确实配得上南梁王府的煊赫。
他是天生的统帅。
——说不清是南梁王府成就他,还是他挽救了南梁王府将来如其他异姓王一样颓败的命运。
“驿馆和县令府邸,都没有查过。”
萧照音色淡而冷,显然他对亲卫的回答并不满意。
“这两处都是官邸……”亲卫半句话没有说完,就在萧照的眼神里不能动弹,渐渐地没了声。
师岐手里握着一把并拢的摺扇,一下一下地打在手心里。解暑的扇子在犹带寒意的春夜里并无用武之地,但配上他的动作,很是风雅。
他适时出声解围:“世子是先去驿馆,还是县衙?”
“驿馆。”萧照道。
驿馆离此处更近,况且他不认为薛山月会在县令府邸。
对薛山月的行踪几乎已经确定。
而后,夜风打落花,踏雨而至。
………
亲卫将商矜团团围住,萧照负手而立,侍从提着两碗灯,灯芯在带着潮意的风里明灭不定,照得他腰间蹀躞七事晕开朦胧的光。
商矜并不意外他的到来,镇定自若地写完批注最后一笔,然后从容搁笔,理了理衣袖,道:“世子既然来了,就替我将窗户关上吧。风冷雨急,莫要湿了书卷。”
萧照微微颔首,立刻有人按照他的意思将原本打开的窗户关上。月色于是连同雨丝风片被阻隔在外,室内烛光晃动。
“你倒是好兴致。”
萧照不咸不淡道。
“不比世子雨夜大动干戈。”商矜回道,“若非看见了世子,我还以为是哪里的张狂山匪居然抢到朝廷官邸来了。”
论口才之辩,再无人能出把靠骂人为生的言官说得哑口无言、唾面自干的清河公主其右。
“若非是为了你,孤何必大费周章。”萧照似笑非笑,“纵然是废了些功夫也算有所收获,总比竹篮打水一场空要好。”
暗指商矜今夜出逃却被抓到一事。
商矜却没有与他多做无谓纠缠的必要:“要是这么想世子心头能好受些,世子大可以这么想。”
萧照:“………”
他的话委实不客气,倘若萧照脾气再差一些,这个时候就该直接动怒了。
但他只是顺着商矜的话道:“这么想确实能让孤心头好受些,但恐怕你心里就不好受了。毕竟功亏一篑,令人扼腕。”
商矜淡淡道:“也谈不上功亏一篑。在世子封锁城门后,我已经在此等候了一个半时辰,读完半卷《仪象考成》。”
萧照记得这本书。
这本书是他从南梁带过来的,记载着繁复的天文历法,萧照志不在此,读了两页便搁到一边。
总之是本乏味无聊的书。
如他所料,薛山月聪敏之余还极会审时度势,在知道城门封锁后逃离无法,便干脆在驿馆等他找上门来。
丝毫不担心外界风雨,安之若素地读完了半本书。
果真是极有意思的人物。
可惜……偏偏是清河公主的人。
“劳你久候。”萧照道,“既然如此,便回去吧。”
语调轻描淡写地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商矜走出房间,萧照体贴地给他打伞,但细雨还是微微洇湿了他的发尾。被南梁王府护卫阻隔在外的驿丞见萧照从本应该没有人的房间内带出一个年轻男子来,吓得差点腿软跪下。
萧照视线瞥过他,没有说什么,径直越过去,驿丞这才稍松了口气。
怎么南梁王世子来之后,这几日如此不太平?当然,他是万万不敢责怪萧照的,只是懊恼为何偏偏是他分到了这么个差事。
但好在南梁王世子马上就要入京了,合该是京里的大人物们去头疼。
他想着又看了看灯影绰约的房间,官家府邸一贯是不惜脂膏的,不论驿馆房间有没有住,入夜必然点蜡烛。也因此,商矜光明正大点灯在房间内读书,压根没有人发现。
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