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又醒了,睁眼看月亮还在那个地方,就像追着火车在走一样。她思潮起伏难安,索性又坐起来,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那只怀表,细细的摸索着上面的铭文。细腻的触觉从指尖传进心底,“沛林”——如果真的是他,那么她应该有希望,毕竟他欠过她人情。
她心里稍稍安静了几分,又重新睡下,那月光暗得几近赤色,她在枕上望去,就像玻璃杯上的胭脂痕,洇然就要化开了一样,她又重新睡着了。
一出承州站,方才觉得气氛不对。她孤身一个女子,只得先雇了黄包车去旅馆,走在路上才问黄包车夫:“今天街上怎么这么多岗哨,是出什么事了吗?”黄包车夫答说:“通城的人都涌去看热闹——今天要处决人犯呢。”她不知为何,心中怦怦乱跳,问:“是什么人犯?”那黄包车夫答:“说是走私禁运物资。”她呼吸几乎都要停顿,失神了好几秒种,方才重重摇一摇头,问:“只是走私禁运物资,怎么会处置得这样重?”那车夫答:“那可不知道了。”
她到了旅馆,来不及梳洗,先雇了一部汽车去余师长府上,幸得天色尚早,那位余师长还没有出门去办事,门上将她让在客厅里,自有长随拿了廖先生的那封信通报进去
,那余师长倒是极快就亲自出来了。一见着静琬,自然诧异无比,上下打量了半晌,方才问:“廖先生信里提到的人,就是你?”
静琬不知事态如何,强自镇定,微微一笑,说:“鄙姓尹,实不相瞒,许建彰是我的未婚夫,我的来意,余师长定然十分清楚。”那余师长又将她打量了一番,忽然挑起拇指赞道:“小许好眼力,尹小姐好胆识。”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连连摇头说:“只是可惜了,可惜啊。”
他连道两声可惜,静琬心里一片冰凉,禁不住问:“难道今天处决的……”那余师长说:“原来尹小姐已经听说了?”静琬一颗心只欲要跳出胸腔来,不禁大声问:“私运禁运物资虽是重罪,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那余师长道:“这中间的事,真是一言难尽。今天处决的这个人,和建彰相比,说句不客气的话,其实更有来历。”静琬听了这句话,心里顿时一松,人也虚弱的似立不稳了,心里只在想,谢天谢地,原来并不是他,原来还不算迟。
只听那余师长说:“尹小姐不是外人,我也就实话实说。今天下令处决的这个人,原是望州统制徐治平的嫡亲侄子。徐统制为这事几乎要跟六少翻脸,逼得六少当着九省十一位部将的面下令,这次抓获的人全部杀无赦。”
静琬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余师长说:“六少既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定然是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了,我劝尹小姐还是回乾平去吧。”
静琬听说今天处决的竟是一省统制的侄子,已经知道希望渺茫。又听说六少当着部将的面下过这样的决断,哪怕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只怕他也不能收回成命,不然,将置威信于何在?他本来就是年轻统帅,底下人虽然不少是慕容家的旧部,但难保有人心里其实不服,他为着压制部将,断不得有半分行差踏错。此事他既然已经办到这个份上,亦是骑虎难下,只怕就算是六少他自己的亲眷,亦会“挥泪斩马谡”。
她思前想后,但事已至此,总得放手一搏。于是对余师长道:“我还是想见一见慕容小姐,不知师长方不方便安排。”那余师长历年得了许家不少好处,此次
事发,早就想搭救许建彰,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听她说要见慕容小姐,自己既然能帮上忙,当下就痛快的答应了。说:“机会倒是现成的,三小姐过三十岁,为了给她做生日,陶家这一连九日大宴宾客,来来往往的客人极多,我就带你去,也不会有人留意到。”
静琬道谢不迭,那余师长说:“尹小姐一介女流,尚且能千里相救,我是建彰的朋友,难道不该出绵薄之力吗?”静琬见他虽是个粗人,但心性耿直,又肯在危难中出力相救,心下暗暗感激。
那陶端仁本在承军中担当要职,家里极大的花园与新建的品红砖楼,因楼修得极醒目,远远就可以瞧见。静琬见陶府门外半条街上,皆是停着车马,那一种门庭若市,气派非凡。余师长叫了余太太作陪,夫妇两个引了静琬进了陶府。男客都是在外面招待,余太太便陪了静琬进了一重院落,原来后面还有极大的花厅,厅前花团锦簇,摆着芍药、牡丹等应时的花卉,都开了有银盘大的花盏,绿油油的叶子衬着,姹紫嫣红。
花厅里全是女客,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少奶奶、小姐们,穿得各色衣裳比那厅前的花还要争奇斗艳,那花厅前本有一个小戏台,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台下些太太小姐们,看的看戏,说的说话,谈笑声莺莺呖呖,夹在那戏台上的丝竹声里,嘈嘈切切。静琬眼见繁华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她虽是富贵场上经历过来的,亦觉得奢华难言。余太太见她看戏台上,便向她一笑,问:“尹小姐也爱听戏吗?今儿是名角纪玉眉的压轴《春睡》与《幸恩》,纪老板的戏那可是天下一绝,等闲不出堂会。”静琬胡乱应承了两句,余太太带她穿过花厅,又进了一重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