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叶言学的帐篷出来后,顾长安抱着怀中已经睡熟了的小狗小苝漫无目的地在此处荒无人烟的山野中漫步,深夜的林间连一声虫鸣也没有,自然中的生命正在急剧减少,这是自从非人族被全面捕捉奴役后逐渐出现的状况。
顾长安在他熟悉的寂静与荒芜中独行,这是这两年来他生命的常态。
“你还要跟我多久?”走了不知多长时间,顾长安停下脚步回头望住深不见底的黑暗丛林。
良久的无声后,林中缓缓走出一个在月光的映照下近乎透明的人来。
来者当然不是丹砂,否则顾长安不会这样平静,他静静地盯着水川玄妖族的倒霉族长,叹了口气:“我以为我们说清楚了,关于那根姻缘线,可你为什么提出要跟着我们?还是你有什么别的想法?我告诉过你,殿下……我哥他不是会吃闷亏的人,所以如果你以为借口跟着我们就可以抢回掠景前辈的那颗心,我现在就能给你确定的回答,完全不可能。”
水川玄妖午炀一直默默听着,半天没有吭声。最后不知过了多久,他半透明的身体缓缓靠近顾长安,带着森寒的水汽,默默抬起了近乎透明的手,微微施力后指间缠绕的红线现形,飘飘荡荡的连接着顾长安的无名指。
天定的姻缘有着无法抗拒的羁绊,这点他在和顾长安重逢时就会意识到了,午炀和顾长安不一样,非人族尤其他这种灵体
凝结出的生命对天地的神力有着近乎愚昧的崇拜和迷信,所以当顾长安再度出现在他眼前时,午炀几乎立刻就认命了,哪怕他一个水中灵的命定伴侣是一介凡俗的人族,哪怕他曾万分不满意这段姻缘,可造物不该忤逆天命,他从来都知晓。
“如果我说,我们是命定的天作之合,分不开的呢?”午炀的声音和他身形一样,轻飘飘的并不真实。
顾长安没有震怒,他看了看指间的红线,又抬头望着天,鸦羽般的长睫挡不住眼中迸射的坚毅,“乔先生说我的天命是一子双生,错失所爱,涅槃重生。”
午炀不解他说这话的意思,只好沉默地望着他。
顾长安低下头,宽阔的双肩舒展着,眉眼间是坦荡而从容的平静,偏偏这样的平静之下蕴含着哪怕天在此刻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坚不可摧:“午炀,他们想错了,我并没有一胎同胞的兄弟,双生就只能是自己,我想‘一子双生’的意思或许是指我有两段人生,属于过去的那一生已经结束,现在的我唯有向死而生。所以,过去的姻缘并不能支配如今的我,你明白吗?”
午炀默默听着,心中也有些怅然,他明白顾长安所言不虚,但他并不知晓顾长安迟到的那一年经历了什么,也就不能明白何为“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他只是固执地盯着指间的红线,低语道:“可宿命已定,天不会放手
,我和你也逃脱不掉。”
顾长安看向安睡在怀中的小狗,思索着天命注定之下,这只小狗不知道有着怎样的注定,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它能比苝欢过着更平静的一生。
“午炀,倘若这红绳真的逃脱不掉,我也想说一句……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被安排,怨侣也好,天作之合也罢,天命可以逼我就范,但我不愿意。”他甚至没有看向午炀,一直盯着怀中的小狗,怎么看都是幅疲惫透顶的模样:“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真有了什么交集,那我也是不甘心的,因为我压根就不想。我厌恶这样被天命摆布……让我恶心。”
有时宿命就是这样,蝴蝶振翅带来预料不到的改变,顾长安明白自己和眼前的这只水川玄妖今生被红线捆绑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那名叫丹砂的疯子却强求了早已断掉的缘分,彻底扭转了他的人生走向,不要说顾长安自认不会对男人产生感情,他甚至确信自己这一生不会再爱上什么人。
眼见水川玄妖午炀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顾长安不再费劲,说了句:“别再尾随我。”就转身向大家的帐篷处走了回去。
被留下的水川玄妖这次真的没有再跟上,而是十分困惑地盯着依然暗暗生光的姻缘线,那条蜿蜒曲折的软线伸进深林中,指向顾长安刚刚离开的方向。
区区凡胎有不认命的机会吗?午炀心底深处提出这样的疑问,但很可惜
,无论顾长安有多坚决,他一个水中灵,是不打算、也没有胆子忤逆天道的,于是只好再度抬脚跟随着红线的指引走回那个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