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宁浸淫职场多年,向来信奉着一个准则:能阴着解决问题绝不明着来。
既然埃拉的性情大变是因为身体里住进了恶魔,那为什么老实的皮鞋匠不能呢?
平日里早出晚归辛勤工作的老实男人,一夕之间变成了酗酒家暴的人渣,村民们大跌眼镜。
妇人因为自己的女儿忍下了一切,观众们会为这样无私的母爱而感动并且愈发痛恨人渣。
为了驱逐恶魔,保护村子的安全,埃拉母女不得不将他送进康复院里接受改造,在他出来之前可怜的母女俩只能相依为命。
对于埃拉来说,这是目前最合适的剧本——双手没有染上鲜血,母亲没有离她而去,人渣继父也得到了惩罚。
路宁要做的,仅仅是将男人的真面目暴露在众人面前而已。
“爸爸他,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只是,只是从前几个月开始,他开始喝酒,打妈妈。他变得十分暴躁,砸酒瓶,踢桌子,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埃拉的神情很忧郁,棕色眉毛紧蹙着,在眉心挤出川字。
她也曾在午夜时分辗转反侧,那些美好的日子是否只是她的一场梦。现在梦醒了,自己又理所当然被拽回了深渊。
你当然不会知道。路宁在心里回答。
她在职场上见惯了这样的人,他们明明平庸却自命不凡,在职场上郁郁不得志,冲动受到压抑就会横溢斜出,便只能诉诸于家庭,用虐待与暴力获得权力的掌控感。无论事后愧疚与否,第二天又带着这种快感回到同事之间,堪堪维持住自己的体面。
“你还记得我说的阿里尔德康复院吗?”路宁抓起埃拉的手,轻轻捏了捏,像是在传达某种信号。
“它能帮助稳定人的情绪,如果你的爸爸能够到那里改造一下的话,一定会变得更好。”这差不多是埃拉母亲信中的原话,符合这里人对康复院的认知,路宁不算撒谎。
尽管真实的阿里尔德康复院更像一个脏兮兮的监狱,一群有病没病的人闹哄哄地住在一起,没有清新的空气,疾病和恶臭在黑暗中滋生。
“真...真的吗?”涉世未深的小埃拉显然对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还抱着渴望,傻傻相信着坏人会回头。
副人格察觉到了埃拉的动摇,急切地占据了埃拉的身体,声音听起来又尖锐又丑陋:“不要听她的话!罪恶一旦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只有杀了他才能永绝后患!”
“绝对不要对坏人心软!”
路宁能够赞同一部分,因为这话也适用于埃拉,一旦她踏上这条血腥之路,就无法回头。
她不能向埃拉解释一切的原因,但必须让她做出选择。
“我以前也是个很坏的人,你看——”路宁捞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密密麻麻交错的疤痕:“但是我现在洗心革面了。”
那疤痕的确有些骇人,小埃拉的嘴巴还恶狠狠地龇着,眼里的悲伤情绪却瞬间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好。”她又回到自己的身体。
——
路宁牵着埃拉站在楼梯口。
光线冻僵了,壁炉里的柴火劈里啪啦地燃烧着,幽灵一般的黑影死死掐着蜷缩颤栗的女人,狠狠把她的脑袋朝墙上砸去,一下又一下,砸得呜咽声几近破碎,坠落在旁观者的心上。
路宁能感受到副人格在蠢蠢欲动。
“不,埃拉,不要这么做。”
在审判来临之前,只需要耐心的等待。
男人看到楼梯上的身影,终于从愤怒的发泄中回过神来,扭曲疯狂的情绪尚未褪去,嘴角扯出一抹怪异的弧度。
似乎是看到陌生人,他神情有瞬间的不自然,沙哑的嗓音中透着责怪:“家里来人了怎么不事先说?赶紧收拾收拾去做饭!”
妇人的右臂被打得暂时没了知觉,无力地耷拉在身侧,只好单手裹住自己的头巾,遮住那些乌紫的痕迹。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看到这些,慌慌张张地跑进厨房。
“您好,史密斯先生。”路宁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毫无所觉,自然地说出提前准备好的词:“我之前听说您的手艺很好,想请您为我做一双鞋。”
“我的这双……”
她适时地露出脚上那双破了洞的皮鞋,绯色爬上耳尖,无意间展露自己的窘迫。
史密斯先生做作地抚平衣襟,挺直的身板像真正的高端皮鞋工匠那样伟岸,尽管他只是一个棕头发鹰钩鼻的中等个头男人。
他可以对自己的妻女打骂出手,要命的面子却不允许他对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表现轻蔑,何况这正能够为他的善良正义大添一笔。说不定还能够炒作成为卖点,以此来挽救他濒临倒闭的鞋匠铺,毕竟人们的同情心是最容易利用的。
“嗯嗯,你...你是——”他被酒精控制的大脑沉浸在美好幻想中,满脸是不自然的伪善:“你是很可怜,我得帮帮你。是的,我会做出这世上最温暖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