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的湖心台，我未曾离开，一人孑孑静坐。我想，这座台子确实无依无靠，孤零零的，在九段华殿中最易摧破。
光影起落，一动不动候于高台，垂眸在心中一遍遍刻画这盘棋，蔽了外界声扰，不觉日头西斜。
罢了，甚是无聊。
最后随手撇颗子持于广门，扯下肩头胡亥的罩衫，起身叠好搁置在锦印坐垫上，扶栏下楼去也。
身后方盘上，黑子俨然棋谱盘龙，押守天元，筋脉走势，皆镇神之象。
忽闻追追风动，乍觉四周惊声而走，飞瓦檐翘上换影移形，踏入蓄梦池岸，便被弥散的肃杀气息吞没。
未行两步，竟天降横祸。
“得罪了。”迅疾的白影以分辨不清的速度掳掠而来，我在晃神的功夫里被抓住，一瞬离地而去。
在目光中倒退的光景里，嗅到挟着我的那人身上，强者的气场。后头穷追不舍紧随而来的暗影也不示弱，袭影是魉魅般的绝对行动力。
盖聂揪着我后襟落定在十九层军机楼顶，渊虹森冷的剑鞘横抵在我颈脖，令我无法动弹。不远处稍矮些的翘顶，那道墨色长影也停下来。
他沐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发带随长风猎猎翻涌，一段短，一段长。身后是金灿灿的远阳，数不尽峥嵘，霓衣风马，无需添饰。
“想不到盖先生身为鬼谷传人，也屑于做挟持弱小之事。”章邯声音不愉，许是白日劳累了一天，眉目间隐含疲色，但执剑的手臂青筋暴突，未敢有丝毫轻敌。
赶来的影密卫严阵以待，却因我在盖聂手里而不敢逼近。
盖聂语意不见慌张之态，用了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十六殿下，多有得罪，这是在下欠你的第二份情。”
我安静片刻，白着脸接答：“盖先生还情之道就是如此？”
他沉默半晌，坦言道：“在下受友人之托，必须离开秦宫，还望十六殿下出手相助。”
看着一众眈眈相视的影密卫，我知道若是盖聂想走，大概也是没人拦得住，只不过周旋缠斗总是颇为麻烦。而我，恰好是省去麻烦的一个小步骤罢了。
“离开秦宫的，怕不止你一人吧。”我语气淡淡，听见他又说是。
我又问：“章将军于本宫有恩，先生凭什么认为本宫会帮你？”
和聪明人交流就是简单，盖聂的话清楚明白：“殿下志不在此，终会远离咸阳。若来日江湖相见，在下定不负珍夫人嘱托，尽力……”
“够了，我帮。”我打断他，话说到此般地步已经无需多言。
远观章邯，他正逐渐失去耐心，挥起长剑起势欲攻：“放开她。”
连一个寥寥几面的盖聂都知道我有多想出逃，为什么他看不出来呢？是看不出来，还是不想看出来呢？
盖聂随之推出渊虹，他无意伤我，但露鞘的剑气还是划破我脖上的皮肉，丝丝热意淌下，凉透后黏在表皮。
我被迫仰起头，冷风刮来时忽觉嘴唇有些干涩，嘶声轻咳。
不知是不是眼花，竟瞧见章邯握剑的手随我咳喘的幅度微微颤抖，犹豫着放落下来。他的目光锁在我身上，周天孤鸿去远，万里层云流霞虹照，都溺在他眼里，如坠九重天阙。
军机楼是章邯的地盘，盖聂这样为所欲为定会驳了他颜面。可不知为何，章邯再大的怒都忍了下来，缓缓将剑收入背鞘，摊开不着武器的双手，音色沉如蓄梦池：“把她放下，你要走便走，我不拦你。”
盖聂点头，挟了我步步往后退去，章邯站在对面的楼台边缘，眉头拧死，却不敢轻易出手。
“殿下，夫人尝言，她心中有悔，但山穷水尽，别无他法。”盖聂附言，“是拿是放，相信殿下自有定夺。”
我不再应答，任由他用掌中内力将我送推而出，迎上将夜的风，像只失重的人偶，翩身下坠。
“多谢。”盖聂掷声，退隐在蒙昧夜色里。
章邯刹那间飞跃过来，接住我的手紧紧扣在我腰间，身上涌动的气流都用力将我包裹，暖得出奇。
心胸相贴的空当里，我感觉到他在咬牙，昨夜也见识过，明显是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旋身降落在半楼间，我被他抱着，见他反身示起手势，意欲下令追击，只得忙不迭地闭起眼，脑袋一歪假意晕厥。
章邯并起两指的手硬生生折回来托住我的头颈，小心按靠在他肩窝，躬身一抄我腿弯，打横抱起，敌人也不追了。
“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