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斟了杯茶,默默感叹我之才华举世无双时,弟弟摇的船格外晃荡,一杯温茶泼出去半盏,茶叶和水全浸染了纸上笔墨,桌案上倾倒的壶盏里的水尽皆嘀嗒在我脚边。
我用力捏了捏瓷盏,指骨泛白,只怕回山之后,再度贫穷,又因不便下山,买不到心怡的碗盏,方松手作罢。
从船舱里出来时,婴已不在船头,瘦长的苇杆斜插水边,而周围环山,晴空之上也无鸟与云,遗世独立般寂静。
我目光睃巡,只道弟弟不该如此不靠谱,便听见船舱顶有脚步踢踏声,匆匆推轮椅至船舟空地,以仰头察看。
我眯着眼,瞅了半晌,却见弟弟和一个披蓑笠之人似在凌飞之时搏斗较劲,对方身形轻巧灵便,衣袂翻飞之际,隐约可现其间衣纹繁复式样,靴履精致,许是豪门深院的世家子弟。
揣测其身份不得时,便抬头问弟弟,“这是你的仇人还是挚交知己啊,婴?”
话音刚落,便有一篾细薄且锋利的竹片飞射而来,嵌在我脚下,力度深刻是入木三分。
我摸了摸被削掉的膝盖骨,只疑惑此人是谁。
对方草笠被婴以剑鞘挑翻,身上蓑衣被利剑劈砍抽离其周身之际,我眯眼看清之余,当即转身,准备藏进船舱里。
对方腰别弯刃,鲜衣华服,黑色长发似中原人高高束起,露明媚娇艳面庞。他靴尖一踢,凌空翻飞之际,以掀起的长衫衣袂收敛内力骤荡平静湖水,溅起一墙水浪,完全浇盖整艘乌篷船。
我来不及躲入船舱,便被淋浇满身,狼狈如斯。
少年在船头,步履缓缓踱来时,双手且负,藏于腰间的圆月弯刃锋利尖锐,他唇畔扬些许轻笑,好看的眉眼弯弯,姿态恣意而嚣张。
我捻着巾帕,抆拭身上水渍,待抬头觑向面色沉沉、几分阴鸷的美貌少年时,咧嘴一笑,诌媚表情几分讨好:“……许久不见,身体可好?家中岳父岳母身体康健?”
少年负手,莲步移动之时,冷漠讥笑一声,目光紧盯,自牙缝挤出两字:“甚好。”
我拍拍胸脯,窥见婴已落于船尾,他撑竹竿重新摇船、转向启航之际,才笑眯眯地低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少年阴鸷眉目,不怒反笑,几分恻恻,性情乖戾而难以捉摸。他将一截白皙的手指骨轻轻抛掷,然后反手一挥,重重钉在我身后乌篷船上,镶嵌竹质船篷中。
当初京郊外的茅庐,我只认阿垆口舌毒辣举世第一,未料少年更胜一筹:“将军致仕回昆仑,如何不把这东西带走?是有意引你昆山弟子借口攻袭,扰我不得安宁?”
我挑起眉梢,盯望着少年,于是干笑两声后,伸手去扣那深嵌入船篷的夏朝公主手指骨,怎知那力道同镶在船头的竹篾般,纵是龇牙咧嘴地掰,却也动它不得。
我笑容僵硬,时不时注意少年表情,“呵呵,呵呵。”
少年于舱中干净的软卧处,撩衣坐下。
他脸庞似春日朝阳,高冠长发、绛袍黑裳于船篷低矮处,仍旧风流潇洒,却始终眼含嘲笑。
我坐在他对面,扣掰半晌手指骨却未得结果,颇为尴尬,于是向少年倾倒茶水时,希望借此缓和气氛、化解矛盾,“取自昆山雪水,世子请尝。”
少年稍垂眸,清瘦腕骨自衣袖伸探出,露裹缠其上的玄色汗巾时,我愣了愣,以为眼花目盲,频频眨眼,待望向少年时,少年已抬脸看向船舱外,下颌与喉间滚动处清晰,耳廓略红,几分薄情羞腼。
我盯着他,舔唇略笑之际,瞥了眼原本立于舱尾、因掉转船身而此时立于舟头的弟弟,然后扼制少年系黑色汗巾的手腕,将其掌心翻上之时,以手指蘸杯中茶水,在其中认真写道:“吾慕卿卿,辗转反侧。”
少年似乎格外敏感,待我写完之时,干净的手心微攥,几分细细颤抖。他目光流转,落于我身时,耳廓早已似用朱砂染至深红,颈项薄绯色,船行至荫蔽间,蓬舱内光线昏沉黯然,也难掩其倾城绝色。
我之情动、性之欲念,皆因他起。
以手指轻薄少年时,少年仅垂下秀气含蹙的眉眼,眼睫颤动似蝴蝶翻飞,我仅抚过他唇畔眉间,只道这人世匆匆且慌忙,众人趋利而生,谋利而亡,如何舍得这须臾片刻,辜负其人间美貌?
乌篷船停泊于山隘口,我向弟弟道别。
婴临走之际,似乎仍看他不顺眼,只在少年折身走向径道后,在渡口赠我只颜色深沉的旧布包裹,其中包括各家武器道具、独门绝学之秘籍,应是其小时候练功时师兄予他的山中私藏。
我忍俊不禁,只拍拍他臂膀,告诉他要勤勉治世,勿让后世再如此。
婴俯瞰我,而后徐徐颔首。
他仍不言不语,面色沉寂。
我望着这昆间山水,只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生老病死、贪嗔痴恨,终有了结。你应是这天下行王道的霸主,我不过是你母亲为你留置的清扫前端障碍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