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司澍捡起手机,接通,垂眸拉开门往阳台走。与此同时,属于中年女性的温柔嗓音从话筒里传来,不急不缓地叫他的名字。
“小澍,休息了么?”
“没有。”靳司澍手肘曲起撑在窗台上,神色淡漠地望向天空一轮孤月,回答的声音却比孤月还要寂寥,“妈,这么晚打过来是有事儿?”
电话那头的莫女士静了静,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小澍……下个月月底是你爸生日,有空回来一趟吧。”
男生眼底一沉,没有犹豫地矢口拒绝,“不去。”
莫女士叹了口气:“小澍,去年你就没回来,你知道他有多生气。他嘴上不说,教训你,但心里是很希望你在的。尤其你爸爸今年还是四十九,五十岁前的大生日,靳家势必要大操大办的。那么多旁支亲戚都会过来,更别说还有官场上生意上的那些人了。到时候你这个嫡亲长子不出席,会惹来多少闲话?你是想气死你爸爸吗?
“……嫡亲长子?”靳司澍不屑一嗤,“妈,十三岁前他从来没承认过我是他儿子,我从始至终更没把他当过老子,所以我没有义务陪他在别人面前上演父慈子孝的假戏码!”
话落,远在京市的莫女士默了许久。靳司澍也沉着脸,任由眉宇的不羁和乖戾融溶在毫无“温度”的阴沉夜色里。过了一会儿,莫女士那里响起了别墅佣人的声音,大概是桂嫂,说家主的车从机场一路开上山,现在已经到前头了,问她要不要去迎一迎。
闻言,靳司澍眼底讥讽更浓稠了,不禁为自己母亲不值。明明是平等的夫妻关系,却因阶级地位划分出明显的强弱势,好像女性天生就要为男性贤良淑德般,回个家还要出门迎。
靳司澍虽然从小到大没缺过钱,但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嫉恶如仇的人。不过因为他待人接物总是淡淡的,反倒让别人误以为他是个情绪匮乏、随性自我,对什么都不在意、更不愿浪费情感的人了。事实上,他十分看不惯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有钱人,更看不上那些甘愿被有钱人剥削,还要千方百计想理由美化他们的“受害者”。
在年少的靳司澍心里,莫女士就是这样又傻又蠢的被剥削者。明明受了那么多屈辱和苦楚,她却甘之如饴,后来甚至为了回到丈夫身边乞求儿子的包容和理解。
十几岁的男孩理解不了她口中的爱,却又不能像看不上其他人那样谴责自己的母亲,所以自然而然将所有恨意和不解都转向那个无需争议的“加害者”——自己的父亲。
因为他始终记得十三岁时,刚上初中没多久,大院里住南边的小强和住北边的小倩早恋偷食禁果,在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年纪里竟然有了孩子。两家家长为此在一个秋末的黄昏大打出手,小倩家人骂小强天生坏种搞大别人家闺女的肚子,小强家人骂小倩贪慕虚荣故意勾引他儿子,各说各的理,将锅碗瓢盆摔了一地。
靳司澍本来是不知道的,可那时的温也是很爱凑热闹的人,作业做到一半溜到他房间窗下,非让自己陪她去看看。在她口中,好邻居是要互帮互助互敬互爱的,所以靳司澍没戳穿她怕黑的本质,给她拿了件外套就下楼去了。
两人到达战场四周,温也拉着他偷摸挤到乌压压看热闹的人群里。
透过缝隙看过去的事发地一片狼藉,气焰嚣张的小强家人和明显隐忍的小倩家人分站在包围圈的中心,一方逼仄一方后退,气势上的强弱对比已然决出了谁是没有羞耻心的那一方。
于是男方家庭一嘴一个“你姑娘就是看上我们家钱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生出来的孽种也是穷鬼命!”诸如此类不堪入目的话,不仅让小倩家人羞愤难当,更让原本还各打五十大板看热闹的邻居们逐渐被洗脑,竟开始附和“女孩活该”的恶意揣测。
温也气得牙都咬碎了,泄愤似的在靳司澍手臂上掐了下,破口大骂:“要不要脸啊!凭什么受害者是活该,加害者反而清清白白什么错都没有了?真恶心!有钱了不起?有钱就可以颠倒黑白随便欺负人?谁不知道是朱小强先追的小倩姐?死缠烂打了好几个月,不然小倩姐才不会和他在一起呢!”
光说不够,她还想冲破人群挤到战场中心为受尽委屈的小倩姐做证。靳司澍眼疾手快制止住她,半真半假地吓唬,“马上就要扔斧头了,你现在过去正好砸你脑门上。”
温也不由肩膀一缩,能屈能伸地躲到他身后去了。胡同里家家闷着的饭菜在大锅里咕噜咕噜了很久,暮色黄昏里飘满了老爆三、木须肉和八珍豆腐的香气。可没人舍得回去,大家都想看看这事儿到最后会怎么解决。
就在战况升级到互骂祖宗十八代的时候,这场悲剧终于有当事人出来收场了。可令人唏嘘的是,出来的人不是始作俑者朱小强,反而是挺着大肚子的小倩。几个月的消隐,她变得憔悴又瘦弱,走路都打飘。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撑着力气跪在父母面前,以及男方势力鄙夷又得意的嘴脸下,违心认错并卑微乞求他们的原谅与成全。
冷嘲热讽顿时掀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