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熙十二年,孟夏时节。
晨光熹微,朝暾初露。细碎的日光漏过窗外满树槐花的间隙倾泻而下,妆奁中各色宝石华光浮动。
连翘举着一支琉璃花簪在徐璟鬓间比划,笑盈盈道:“今日是娘子的好日子,可要打扮得鲜亮些才好。”她虽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遮掩不住的雀跃,“昨儿奴婢听周女史同薛娘子身边的拂云说,今晨就会有册封的旨意了。”
她有意哄徐璟高兴,瞧铜镜中映出徐璟的脸,眼角眉梢也露出喜色,愈发大胆,尽捡着好话来说:“此番礼聘入宫的四位,就数咱们娘子姿容最为出众,大将军夫人请的相师们个个都说娘子日后贵不可言呢。”
杜若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忙打发连翘去小厨房取今日的早膳,连翘笑嘻嘻地应了,口中却还说个不停:“见娘子疼我,杜若姐姐吃醋了呢。”
待连翘的背影隐没在回廊转角,杜若方才问道:“娘子可要重新梳妆?这身装扮虽然华贵,可到底太过显眼了。”
明日若真有册封,必是皇帝身边得脸的小黄门或太后身边的女官前来宣旨,如此打扮,只怕要叫人觉得轻狂。
徐璟敛了笑意,取下那支琉璃花簪,捡了枚喜鹊登枝纹样的白玉梳插上,幽幽道:“她从前是彭窈娘身边专门伺候梳妆的婢女,怎么会不知道这身装扮不合时宜?”
大将军夫人彭窈娘,便是徐璟如今名义上的表姐。此番礼聘入宫,她唯恐徐璟可用的人手不足,特意将自己身边的连翘指来跟着进宫伺候。
天光大亮,妆台上的琉璃花簪愈发光彩夺目,徐璟看着却只觉得刺眼。
自己虽冠了徐姓入宫,但到底并非徐绩的亲生女儿,自然要有人在旁时时提醒,须得牢记大将军夫人的恩德。若不是有她关照,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娘子,哪里用得上外邦进贡的琉璃呢?
砰一声,杯盏碎裂,茶水洇湿了华贵的织锦,留下大片水渍,徐璟叹气:“可惜了彭夫人的心意,这身可是难得的好料子,如今是穿不得了。”
杜若自小便在徐璟身边伺候,徐璟生父早逝,母亲改嫁到徐家,杜若也跟着去了徐家,十几年主仆默契,立刻便明白了徐璟的心思:“奴婢失手,打碎了茶盏,请娘子责罚。”
徐璟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脸上哪里有半点惋惜的神色:“好在还来得及换一身,不会误了时辰。”
待用过早膳,果然有宫人来唤,徐璟换了身寻常宫装,与礼聘的其余三人一道在建章宫正殿等候,三人俱是精心装扮过,随侍的宫人也都喜气洋洋。
徐璟余光匆匆在殿中扫过,却不见建章宫掌事的周女史,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宫中惯例,礼聘入宫的宫嫔需在建章宫听训七日,再册封名位。周女史便是建章宫的掌事女官,也是教导礼聘贵女宫规礼仪的教习。
虽说是教习,但周女史对徐璟等人并不严苛,衣食住行都不大拘束,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句有求必应。
盖因礼聘入宫的嫔御大都出身京中高门,自幼便由族中尊长延请女师悉心教导,以免日后亲眷之间交游往来失了礼数,自然不必同采选入宫的良家子一般,连行走用膳这样的微末工夫都得从头学起。
且本朝高位嫔妃,多出自世家,能以礼聘入宫,日后必有锦绣前程可盼。五年前太后为今上礼聘的三位贵女,如今便都已位列九嫔。是以周女史对这些家世显赫的贵女,一贯十分关照。
今日若是真有册封的旨意,于情于理,周女史都应当在场,怎么会到了此刻还不见人影?
殿外有一队宫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面容整肃的女子,黛绿袄裙,梳圆髻,琵琶袖的袖口绣一圈寓意祈求吉祥的白色八宝纹,这是宫中有品级女官的惯常打扮。
引路的也不是周女史。徐璟心中一沉,已然笃定必有变故发生。只是不知是哪位娘娘的手笔,竟然一丝风声都不曾走漏?还是,她们之中有人早已知晓,却刻意做戏?
那女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奴婢宋文歆,奉程昭华之命来建章宫为各位娘子教习宫规礼仪。”
殿中等待许久的众人一时都不禁变了脸色。昨日分明已是听训的最后一日,怎么又来了一位新教习?
一个圆脸梨涡的小宫女小步走上前,朝那宋女史手中塞了个分量十足的银铤,悄声道:“烦请姑姑解惑。”
宋文歆将银铤推了回去,环顾四周,朗声道:“昨日梁娘子与冯娘子误闯紫云阁,今日薛娘子身边的宫人公然行贿女官,可见周女史管教不严,七日听训并不足以叫诸位娘子明晰宫规礼仪。未免日后侍奉君上时失仪于御前触怒天颜,程昭华特命奴婢来此,为诸位娘子讲授宫规礼仪。”
昭华程萱,是如今宫中位份最高的嫔妃,也是韦太后的外甥女。
陛下幼年践祚,养母韦太后临朝称制十数年,其弟大将军韦挚更是权倾朝野。即便太后今岁缠绵病榻,韦氏在前朝后宫依旧积威深重。程昭华无宠无子,却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