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不似有恶意,裴岫探眼望过去。
来人白嫩面庞,瘦小身材,一身绿衣从草间钻出来,若不细察只怕一时难看出那儿藏了个人。
宋肃也跟着看过去,不由疑惑出声:“是你?”
这竟是那夜宴前冲撞了宋肃的小内侍。
裴岫对此人尚存印象,当即四下看了看。长道杳无人烟,独草木密生,看不出有任何特殊。
此地实在隐蔽,乃至于她都记不得地貌特征了。若非见了这小内侍,她当真没能识出这是什么地方。
小内侍看清了裴岫苍白面颊,忙从地上爬起来,飞快跑近。
宋肃不动声色,将手按在腰间隐剑上,以防意外。
他却直直奔向裴岫,神色关切道:“真是裴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宋肃略松了防备。
这小内侍,不是被关在掖庭里头吗?他记得江太师几次要去提人都遭了拒,而后不久便有传言,说他已受了裴岫下令的百杖刑,丢去乱葬岗了。
当时听得传言,宋肃尚对裴岫所为颇是不满。可这已死之人突然出现在宫外,叫他脑袋有些转不过弯。
且此番场景倒像旧人相见,百般关心。
宋肃再次质疑起传闻的真假来,悄然瞥向裴岫。
裴岫始终凝在面上的愁绪似乎淡了许多,“无碍的。你既在此,这近处还有谁守候?我寻他们有事。”
来人忙回道:“有的!几位轮值的老哥哥们正在这附近呢。奴这就去喊他们来。”
说完,忙不迭跑去了。
将人派去寻帮手后,裴岫倚住树干,柳絮在空中打旋儿,她的身子也似在风中摇摇欲坠。
宋肃有许多话想问,但看她雪白面色,那些话便一句也不想说了。他搀住人手臂,将身躯挡在人面前,微微沁凉的春风尽被阻挡在外。
“多谢。”裴岫先是道了一声谢,转自行提起宋肃的疑惑来,“宋郎可还记得方才那人?”
“自然记得的,他是那夜与肃在宫中见过的内侍。”
裴岫淡淡笑了,“不对。宋郎所说的,是已进了乱葬岗的罪奴。方才那人,却是这边务田耕种的农人,名唤田令,与皇宫确无甚干系的。”
“肃虽不解,但既然裴大人这样说,肃也只好相信了。”宋肃半是玩笑意,嗓音轻缓。
这小内侍当真存活于世,便是对流言最大的反驳。那等恶毒传言既然不实,他又何必刨根问底呢?
裴岫却略抬了眼眸,“此事或与那害了我等之人有关,但暂未查明。为免打草惊蛇,还请宋郎暂莫问我。来日水落石出,必然如实相告宋郎这位好盟友。”
她扬起苍白脸颊,坦坦荡荡与宋肃直言,轻细嗓音如掷地有声。
宋肃并不讨厌这样坦荡的隐瞒。
他亦微微笑着,颔首道:“肃自然理解。”
过得一刻钟后,田令领了四人归来,远远见得裴岫,纷纷跑上前,将裴岫簇在中央。宋肃都被挤到一旁去,侧身看他们。
几人七嘴八舌的,有的问“大人怎么到这里来了”,有的问“大人怎瞧着这般虚弱”。特别有一人筋骨蓬勃,利落短打,下盘极稳。他到得裴岫面前先是上上下下看过几回,忙伸手攀住她双肩,“玉儿,你这又是染了风寒?不知道小心身子吗?走,快跟我们去。”
说着自顾自解了外袍,披到裴岫身上,又转身在她面前半蹲下,双手向后比划,“来,我背你。”
裴岫眼眸略弯,难得露出几分无奈,“还是这般急性子。”
尔后竟当真张开双臂,要趴到他背上去。
宋肃本抱着手在一旁,见得裴岫这样反应,眉毛略拧,蓦地伸了手在那人背后挡了一下,张口唤:“裴大人……”
对上裴岫不解目光,他又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了,挡在裴岫面前的手攒成个拳,终于慢慢收回去,轻声道:“无事。”
裴岫并未在意宋肃这片刻异样,朝他点头,便趴在那人背后,由着那人将她背起。
其余人将他二人挤在中央,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田令方才钻出来的草林间去。
宋肃被挤到外圈,隔着几个人头看向被人背起的裴岫。便看得她将双臂环到人脖颈上,依旧眸色严肃,却显然比之前放松许多,弯着唇,偏头附在那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离得太远,裴岫又只与那人说悄悄话,声音太小,他连半丝声音都没能听清。
太熟稔,太自然。
他抿着唇,垂眼不再看。
不知裴岫究竟说了什么,那背着她的男子轻斥她道:“说那么多,你先把自己身子顾好。”
宋肃忍不住抬眼再看。
裴岫将侧脸伏在旁人肩头,叫人斥责了一句,神色不见不悦,只微微严肃了些,“必须你去。等到了地方,只消请大夫来,自有旁人照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