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粗莽大汉忽地怔在那里,眼尾泛红,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忽想起翠果与我说过,那日河间世子前来抢人,正这位二哥哥匆匆赶回,见到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蔚兰紧闭双目面白如纸,顿时疯了般暴起,双眼赤红与贼人搏命,最终将河间世子生擒。
我忽被触动,蔚衍虽有所图,却与蔚兰是骨肉相连的兄妹,徽娘早逝,定国公与定国世子蔚临驻守西南常年不在家,便是这个二哥一路照拂将妹妹带大,站在他的角度来讲,这个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怪只怪我提前窥得天机,知道大势不可逆,将来登基的必然是庆王。
蔚衍这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样子,着实让我无颜面对,他看到过蔚兰濒死的模样,或许便与桑染送我离去时一样痛苦。
胸口透不过气来,我没再多言,转身回了卧房。
掩上门时,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自从今日见了玄策,才发现蔚兰或许并未离去,她的感受尚还停留在这身体里,似在沉睡,或是虚弱,又或被我的神魂压制着,不显山不露水,却能时时刻刻影响着我的心情。
且我这莫名的苦闷,正来自这一整日颠簸的遭遇。
思来想去,这一世还不知能活到猴年马月,总该为将来打算,还是得想个办法,将婚事推拒了。
翠果正服侍我换衣,我与她道:“刚刚想起有事忘记与父亲商量,你且去他院子里瞧瞧,他可安歇下?”
“国公爷一向晚睡,这是在军中留下的习惯,姑娘莫不是又忘了。”
“那我去去便回。”
我嘱咐翠果在屋里等我,套上常服来到东院,隔窗望见定国公书房灯火未灭,他老人正家对着书案,不知在写些什么。
看到他苍苍白发,我似乎能感受到蔚兰的心疼。
敲门进来,定国公并没有太意外,他将笔搁在砚上,慈爱地望向我:“兰儿还未歇下?”
我早有打算,苦着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先哭个梨花带雨,教定国公心疼心疼,而后才好扮猪吃老虎兵不血刃马到功成。
定国公慌忙站起身,上前来扶我:“宝贝闺女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又是谁招惹你了?”
我抽抽噎噎,眼含泪花望着他道:“爹爹可是不再管女儿死活,定要我嫁与那礼王作妾?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定国公闻此随即一怔,沧桑的脸灰败不少,肩膀慢慢塌了下来。
他尚有旧伤在腿上,无法长时间站立,便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我面前,那身形宽厚,似一座威武的小山,脸庞被风霜洗练,分割出千沟万壑。
他长叹一口气:“年前你一直昏睡,醒来后精神不济,很多事,我未敢与你细说。这些天见你,竟比之前还要爽落些,有些事,是不该再瞒着你了。”
他往身旁的椅子上拍了拍,示意我坐下,我见他神色凝重,预感将要有一番长篇大论,便也演不下去,擦干泪水磨磨蹭蹭坐过去。
定国公拨了拨桌案上灯火,与我娓娓道来。
“我们蔚家与礼王府的婚约,原本只是个玩笑,那时圣上还只是不受宠的亲王,你母亲与祁氏交好,口头上指腹为婚,指的也是礼王与你二哥,这约定原本可有可无,后来圣上登基,你母亲去世,你爹爹我旧伤复发告老还乡,虽有你大哥蔚临撑在西南,却也早已不如从前那般风光,此事再提徒增尴尬。”
“礼王身份尊贵,议婚自有挑选,我知祁贵妃属意于左相之女,不舍得你委屈,便没参和他议亲之事,为父想替你谋个好人家,不想耽搁半年,却被心怀不轨之人钻了空子。”
我不禁抬眼看向定国公,心中隐隐猜到,他口中那心怀不轨之人是谁。
定国公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朝堂争斗,总是腥风血雨,从前我军权在身时,先皇防我忌我又要用我,如今鸟尽弓藏,圣上若想处置我,仅仅缺个由头,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你也看到了,如今太子大势已去,想他如日中天之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槛都要被踏破,一朝沦落,党羽一一被清算。圣上想扶持礼王,便要拿太子旧党开刀,河间侯是太子臂膀,势力渗透京畿北大营,与礼王斗争日益激烈,明眼人避之不及,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周黎,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招惹你。”
“我虽将其拒之门外,可流言蜚语终是吹进了皇帝耳中,你哥哥尚在西南,手握兵权,河间侯早年发迹于江左,旧部众多,若私下联动,圣上如何能坐安稳龙椅,这在天子眼中,便拉上整个定国府谋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