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勤快地斟了两杯热水,白色的水汽弥漫在空中,老人的面容也因为水汽而模糊。沙哑的声音在水汽后面响起:“瞧你们俩的装扮,应当都是外地人吧,你们就叫我陈伯就好,等会儿你们的马车安顿好,给你们领进房间里。”
元秋握住温暖的白瓷杯,企图用这一点点温热抵御心中的微微恐惧以及抚平心中的波澜。
听到老人的话后,元秋没有立刻回应。
她还是有些担心,她觉得有些反常,这家店也奇奇怪怪的。元秋微微侧目,见大门早已经安安稳稳地落了锁,还加上了横闩。
何烛则端着杯子,吹散弥漫的雾气,熏得手红红的,听到老人的话,乖乖地点了点头,并且说道:“东城怎么如今如此荒凉,我记得前些年日,这里的夜市可是远近闻名的,我就曾慕名前来过。”
然后何烛低头,尝了一口瓷杯中的热水,水汽吹得他的眼睛雾蒙蒙的。
陈伯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早年间是这样的,但是如今的境况早已不同了...现在的东城,根本没有人来呐...”
西洲是西部地区最大的城市,东城原本是西洲前面的小乡村,后来因为西洲的扶持,逐渐成为了一个小城镇,又因为区域划分改革,单独划开了,倒也承袭了西洲的“东”字,所以取名叫做东镇。
平日里的货物往来以及经济交流,其实都是依仗着西洲,东镇本身并没有形成一套很完整的自给自足的体系。
西洲地势高耸,幅员辽阔,土地肥沃,一向以畜牧业为主,牛羊的养殖撑起了半边天。在成熟的季节,丰收的时候也会运到各地的酒楼里,但那是极少数的。
西洲人民多从事体力劳动,以及简单的商铺运作,其余基本生活材料都依靠于购买,从外地长途跋涉地运送过来。以物换物是他们最理想的生活方式。
可以这么说,西洲与东镇,一荣俱荣,一败俱败。
“但是啊...这几年接连着大旱,树木花草全都枯死了,养殖的动物们也因恶劣天气相继死去,腐肉都来不及收拾。西洲自身都已经不太能维持住了,但凭着地域宽广,还是能种植些微薄的植物,保护好的牛羊们,也能勉强活下去。但是咱们东镇呐,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西洲都自顾不暇
陈伯眼神涣散着,透露出无比的痛苦,回忆着这悲伤的往事时,声音都渐渐地更加沙哑了,他的双手无意识地搅在一起,绕来绕去。
“你们刚才说的夜市,也是早早地就不办了,连温饱都成问题,哪还有余力去举办这些活动呢。况且你们也看到了,街边的商铺全都歇业了,闲置在那边,即使以极低的价格出售,也没有人买账。”
“偷盗与抢劫,成为了我们这最主要的赚钱方式,也是如今在东镇最常发生的事情,不知哪一天,就有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被抢了,后来此类事件接连发生。所以一到傍晚,大家就全都闭门不出了。”
饥饿与贫穷滋生着罪恶。
陈伯说着说着,还倒了一杯热水,润了润喉咙。然后就开始沉默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很是严肃,眉毛紧紧地皱着。
元秋则出声,提出了她觉得不是很合理的地方,打破了这个沉默:“那现在这个情况,没人管吗?那些官员呢?就没有一个人管管吗?”
元秋其实是不太理解这种情况的,她不能明白西洲与东镇的居民为何不能够自己寻找赚钱的新方式,她认为另谋出路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只要足够努力,就一定能有所成效。
更何况是简单的生存呢?
陈伯沉默地摇了摇头,想要开口,又缓缓把嘴巴闭上。双眼中透露出令人共情的悲伤,水光一转即逝。
何烛反倒是先开了口,他轻轻地放下了瓷杯,认真严肃地盯着陈伯,语气温柔地说:“西洲知府新上任三年不到,现如今应当是他大展宏图的时候,怎么样都不应该是现在贼寇横行的时候,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何烛的食指与中指轻轻地敲在桌面上,发出了小小的声响。
元秋带着审视地瞧着何烛。
陈伯长叹了一口气,并不多言语,嘴巴紧紧地闭着。反倒是起身开始收拾起刚才拿来的茶具,并且擦了擦桌子。
“客官上面请,挨着的两间客房。”
说罢又不安心地叮嘱一句:“如果今晚…有贼人来…弃小财,保命最要紧。”
何烛倒也是没有继续再追问,只是沉默地用食指点着桌板。
元秋抬脚上了楼梯,年久失修的阶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然后转头看着还在桌子旁发怔的何烛,他的脸在幽微的烛火下,晦暗不明。
元秋并没有再多加理会,抬脚就上了楼梯,往房间走去。
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霉味,以及刚刚点燃的橙子香薰,应该是那位老夫人刚换上的,褥子也是新换过的,凑近了,还能闻到阳光晒过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