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陈阿娇穿着一件红色的曲裾,窄袖紧身的绕襟深衣,衣服几经转折,绕至臀部,然后用绸带系束,衣上还绘有精美华丽的纹样,试的时候流云一见就笑着打趣说陈阿娇像穿了件婚服,怕陈阿娇不喜欢,打算换下来,可陈阿娇却阻止了。
“就穿这个吧,我喜欢的”
临别的时候,季钰没有出现,早先已经交代过流云将陈阿娇领到十里外的江边。那是他和宫里约定好的地点。会有人来接她离开。
陈阿娇头也不回就跟着流云往江边走。
风娇日暖,杨柳参差,空中花香隐隐,江边四处无人,太阳打在江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她愕然驻足,回头望去,但见几十骑马呼啸而来,沿着这波光粼粼的江边疾驰而来,马蹄激荡起漫天的细沙,在光的照耀下灼灼飞扬。
领头的男人贯甲骑马,朝马屁股上响亮地抽了一记鞭子,身下坐骑昂起首来,发出一阵高亢的嘶鸣。
行至她的面前时,那人勒马停住。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刘彻来了。
没想到。他竟然会亲自来。
天为被,地为床,漫天柳絮金光。恍惚间陈阿娇觉得那身后骏马上绑着的飞扬的红飘带似十里红妆。
他就像身披金甲的新郎,来接自己心心念念的新娘回家。
刘彻彻底长大了,再也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模样,脸上棱角分明,肩宽腿长,身形高大,只是神色更稳重了,早已经变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山峰。
“陈阿娇,我来接你了”
马上的人微微低下头,骑在马上,注视着一身红衣的陈阿娇。眼眸里还是很淡的琥珀色的瞳孔,只是此刻格外深邃,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情绪。
“好久不见啊,刘彻”陈阿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听见自己好像有些哽咽的声音。
故人相见,沧海桑田,树的年轮多了一圈又一圈,熙熙攘攘的街道里走过一批又一批的行人,曾经言笑晏晏的宫殿里还有新人跑过,日升日落,潮起潮落,陈阿娇只觉得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下来。
陈阿娇能看见的就只有马背上的刘彻,同样也在注视着她。
看见他的第一眼,陈阿娇想到一首诗
茕茕白兔
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
……
刘彻问“想清楚了吗?和我回宫。”
回到那死气沉沉的,百无聊赖的,度日如年的皇城里去。又或者说回到那个,你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
我的身边
陈阿娇这回终于微笑了出来,她懒洋洋的伸手隔着阳光,去遮马上让人熟悉的脸。
阳光撒在她的手心上,暖烘烘的。
“刘彻,我们回家吧”语调微微上扬,就和这风娇日暖的天气一样,有些说不尽的希望。
刘彻翻身下了马,动作干脆又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急切。
他上前抱住了陈阿娇。
十四岁相识
十五岁娶陈阿娇为夫人
十六岁登基
十七岁立陈阿娇为皇后
二十岁一腔热血的少年天子,发誓要给陈阿娇一个太平盛世
二十一岁许愿和陈阿娇有一个孩子。
刘彻头埋在陈阿娇的脖颈上,一句又一句重复着对不起。陈阿娇觉得肩膀上有湿润冰凉的液体,刘彻原来也会哭啊。
兜兜转转了十五年,心高气傲的天子才终于说出口一句我爱你。分别时无言,重逢时却流泪。
刘彻紧紧的抱住怀里的陈阿娇,怕下一秒她就又要离自己而去,刘彻一直觉得陈阿娇是天上飞的鸟,而自己只是一颗长在皇宫里无人问津的树,要不是她短暂的驻足,那颗枯萎的树不会发芽生长,只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死去。
很多年前的午后,刘彻记得,自己问陈阿娇会不会厌倦皇宫,会不会终于有一天发现自己原来不是最好的,会不会丢下自己。
他让陈阿娇飞的再慢一点,低一点。
他害怕冷清的宫殿,害怕午夜惊醒没有陈阿娇在身边,厌恶那一副副虚伪的嘴脸。甚至有时候就想一把火将这些焚烧殆尽,洗清自己的罪孽。
心高气傲的天子终于肯低下头颅,笨拙的将心捧到人的面前,妄想用爱与眼泪留住自己的心上人。
陈阿娇伸手也环抱住了刘彻。这个她爱了半生的男人。她轻轻的拍着刘彻的宽阔的背。一下又一下,温柔又缓慢。
“刘彻,我不走了,我会永远陪着你。这次是真的不会骗你了。”
“好”
可下一秒。
一把匕首穿透了刘彻炙热跳动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