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偌大一个魔窟,上有穹顶百丈,下有血河湍急。
血水中十来具枯骨,筑成河中仅有的几处潦草落脚之地。
只听得一串桀桀怪笑,几尊大魔从半空掠下,站到了汹涌血河间,白骨髑髅上。
其余大小魔修,仍盘坐在山壁龛位间,于暗处交相私语,也无人顾得河中骸骨被血水反复冲刷,好似生前。
随着时辰一至,魂幡鼓满,阴风长唳,昏暗中一双双怪目,齐齐往下睥去——
为首的魔头已有三四千年魔功修为,自号黄幡古魔,行事一贯孤僻。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也只将手中卷轴法器一扬,叫卷身展开,漫布洞窟;随后复出一掌,往长卷上全力灌注魔气。
只见卷面上无数魂印接连亮起,而后幻化成一个个身长寸许的人形,在卷面下奋力挣扎,只为早一刻破纸而出。
短短一刻,无数人形先后挣脱长卷,或高或低地浮于半空,衣冠配饰清晰可辩。
细看才发觉这一尊尊人形化身,幻化的是钧天九重之下,所有上仙、地仙、散仙的真容。
若非魔窟中阴风未住,瘴气未歇,这满目的道骨仙风煌煌威灵,远胜人间凌烟阁,定是上界聚仙台。
黄幡古魔身旁,有嘴巧的五瘟使者先定场道:“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天道苍浑,长抑天骄,永举天魔!”
在场魔头,都知他诵念的是《万魔典》一切纲要之首。
说的是魔修如何循天道而生,奉命平衡大道气运、阻碍天骄仙途的。
魔典至理一出,此时自然仔细听着。
使者又道:“诸位魔君百年之前,也是在此地定契立誓,各自挑中了憎恶的仙修。一旦对方修行有所进境,便作为心魔现身阻碍。
“百年之中,有为魔界立功者,已叫血河中新添仙人骸骨;也有一事无成者,难堪大用。今日群魔齐聚一堂,便是要赏功罚过,重新定契领命,好叫擅长之人做趁手之事。”
五瘟使者说到此处,一双黄睛先四下环顾一圈,吊足了胃口,而后才手捧名录,从排名第一的上仙开始唱名:“栴檀上仙微生阕,位列钧天九重上仙榜第一人,百年之中,接连勘破三重大境界,飞升第五重天萤惑天,自立洞府。”
随着使者话落,半空中万万幻身皆黯,只留叫到的那一尊幻象神光暴涨,独占鳌头。
但与其余化身悉数不同,这尊小幻象,只能窥见一具神光熠熠的绰约轮廓,真容形貌皆是云遮雾绕。
在座魔头修行多年,倒也听过个中原因:传闻栴檀上仙有颠倒众生之貌,素来吝惜叫人看见真容,只愿逞才智卓绝、功法高深之能。
有不少栴檀拥趸,都曾赌咒发誓,说这位仙君尤为孤高自赏,刚踏入散仙境界,先急急炼了三样自用的法宝。
其一面帛,名曰“不须见”。祭出法宝后,脸庞如重纱罩面,半分不肯叫人窥探真容。
其二颈珠,名曰“不必闻”,由七宝璎珞串起,缠绕在玉颈之上,丝绦没入青衿,一句不肯叫人听见真音。
其三禁步,名曰“不可观”,通常系在上仙一握腰间,叫身形也只能看见囫囵。
饶是拥趸翻来覆去,自称句句属实,大部分仙修也是一笑置之。
毕竟天分九重,大道独行,每飞升另一重天,与从前便是如隔生死,上界之人如何行事,下界谁拿出一二凭据?
但此地的大小魔头,每隔百年,便能亲眼见证这一尊面帛遮脸的天骄幻影,免不得窃笑,拿眼神官司无声嘲弄:什么吝惜颜色,八成是真的。
五瘟使者等众人纷纷笑过,才阴森森道:“百年内接连悟道飞升,玉昉小友,知道的笑你是无用心魔,不知道的以为你在传道授业呢!”
使者说着,伸手一抓,已将壁龛最低处的一尊小魔摄到半空。
一时间,睽睽众目,都盯着这位第一上仙的心魔打量。
那小魔穿着一身黑纱罩袍,蓄着及踝长发,丰盛长发从兜帽里也露出几缕,堆在雪白颈窝,腰间右侧系着一件玉瓶坠子,双臂间则虚虚挽着一张墨绿色披帛,都是些古旧的低阶法器。
再看他脸庞,漆漆两道眉,痴痴一双目,琼鼻菱口,唇红齿白,竟生了个十八九岁少年模样。
只是细看时,才觉双目无神,眼珠子不甚灵动,许久才懂得转上一转,原是个匠笔描绘的小木头美人儿。
有魔头百年前见他头一个上来,提笔留名便走,原本就好奇他是何来路,如今不免长身而起,在魔窟洞龛叫嚣起来:“我等从未听过什么玉昉古魔,如何配得上卷上留名!
但也有年长魔头低声嗤笑道:“不留着他,你来结栴檀的心魔契?”
黄幡古魔被聒噪声吵得不轻,掌风一扫,击起数丈血水,叫洞中淅沥沥下了一阵红雨,连名叫玉昉的小魔脸上也溅了几滴血珠。
五瘟使者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