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哼笑,是许翎的声音,但又和他平时那么不一样,以至于她呆了一瞬,目光顺他鼻梁滑到唇上,企图分辨这一双薄唇里是否能吐露出那样磁性的声音。
许翎嘴角勾了勾,眼睛也跟着弯成好看的弧线,里头却不带什么温度,手中薄软的叶子霍然变得柔而韧,好似软刀,脱手而出的瞬间如浮光掠影。
下一刻,手臂粗的竹子应声而断,随之跌落的,还有一只染满鲜血的鸽子和嘶叫的狸奴。
江稚梧这才如惊梦初醒,骇然提起裙摆闪躲。
她身后,灰肥鸽子被竹叶扎了个对穿,哼也没哼一声便死了,狸奴被伤了前腿又从高处跌落,犬齿旁渗出血。
淋漓的血水映衬竹叶格外碧绿,空气漂浮起淡淡腥味,断了腿的狸奴凄惨呜咽着。
许翎仿若没看到没听到,他直起身,退回到亭柱边随意站着,又恢复那副冷漠的、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悠悠开口:“现在可明白了?”
江稚梧捂着乱蹦的心脏,回味方才的一切。
歇在竹枝上鸽子,伺机捕猎的狸奴,悄然出招的许翎,还有被裹挟其中却浑然不查的她。
她迟钝点头,试探道:“藏杀意?”
许翎轻哼了一声表示认同,复又抬眼,目光落在她柔美到可欺的脸上,叹了声:“对多数杀手而言,做到这一步便够了,但你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江稚梧立刻问道。
仿佛是站腻了,许翎侧身,一只手撑在坐凳楣子上,换了更加懒散的姿势,这才有兴致多说两句:“还要藏畏惧,藏怯弱,
“可以怕,却不可让人看出你怕,可以恨,却不可让人看出你恨,一痴一嗔,皆是举刀前的铺垫,直到你扬言要杀他,他却当那是玩笑的情话,伸出脖子给你杀,如此,才有可能成事。”
他语气沉静平淡,却透着近乎森寂的笃定,仿佛他亲历过这样绝望的场景。
江稚梧听得心颤了颤。
让人心甘情愿的给自己杀,这就是他为她选择的路吗?
江稚梧想了想,认真道:“那我该如何做?”又低声补了句:“只怕我做不好。”
“倒不算太难,”
许翎从她手中把乱玉拿走,在面前比划:“在那之前,我会找人给你练手的。”
他晃了晃手中刀刃:“虽说重要的是不被人看穿,不过力气和准头也还是要练。”
“看仔细。”
他嗓音轻缓。
江稚梧忽见,自己摆弄了一天一夜还是不熟练的乱玉在许翎手中宛如乖顺的蝴蝶上下翻飞,疏漏的天光正好落于刀锋,折射出几寸光影闪过眉眼,男人沉静的眉眼顿时生动不少。
原本平静的空气被搅动出一片旋状气流,随着他手轻轻向前一送,吹到江稚梧脸上。
修长灵巧的手,手背肌肉薄薄一层,筋骨明显而流畅,随着他手倏尔停下,周遭的动静也忽然都隐去,如夏日暴雨骤歇,片刻寂静后,轻明声线响起:“自个儿好好练,十日后,我来教你下一式。”
许翎将乱玉往石桌一放,摸上立在亭柱旁的乌竹伞,抽身离去。
这便结束了?江稚梧看看石桌,又看看许翎已经半步踏出的身影。她好像,还什么都没懂呢?
此刻,重新收做璎珞的乱玉安静躺在浅蓝罗缎的手袋旁,交相辉映出粼粼的光,江稚梧蓦得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叫了句:“许公子!”
她拿起手袋,三两下打开,攥了一方黑色丝帕在手里。
“三伏天热,公子拿着擦汗。”
她绕到许翎面前,宝贝般举着,他身量高,她只能堪堪送到他颌下一点儿。
昨夜她思来想去,推翻了早前先备下的护手、剑血穗等一应战场上实用的,改主意绣了条帕子出来。他怕热,应该用得上。
见男人不拿,她垫脚,又往前送了送。
不同于满院的幽幽竹叶香,这帕子散发出清甜的花味,柔和气息在血腥味中破出一条口子,扑到人面前,仔细嗅闻还能从中分辨出茉莉和栀子,都是少女平日里爱用的香膏,无意沾染了上去。
但是落花无意,闻者却多思,许翎睨她手一眼,长眉一挑,似嘲似讶。
“用不着。”
说罢如一道墨色消散在日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