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喧闹声连绵,晃晃悠悠的马车惹得车内的谢玉娘越发觉得闷气,索性卷开车帘,不料热风卷着蝉鸣吵得厉害,反更加烦躁了。
她是气太子方才言语轻浮,冷静处却又在想他隐迹潜踪来寻自己,必然是知道了她的名声,知道了黄老那封信的事情,甚或许是猜到了她搅乱浑水之为,因此想要借她之手方便行事。
只是五年时光,端庄太子会变得轻浮,那心性呢?他与沈惟良必然不死不休,但都不能轻易除掉对方,因此太子会不会想的是将些把柄握在手里以图将来?最后再以制衡之术,留下那些或反水或投靠的人为他所用?
权谋制衡,谢玉娘从小见过、学过,自能理解,只是到了这熙熙攘攘的人间后,她才知有很多人和她一样惨,再或者比她还惨,所以她想报仇,也想知道黎民百姓之冤与天下至尊之位,在那位太子心中,孰重?
谢玉娘正揣测着沈继宸的心意,不料马车猛得停住了,晃得她身子一歪,额头磕在车窗上,有些疼。
更烦了。
“怎么了?”她耐着脾气,边揉额角边挪坐到车边,挑开帘子时,就见车前站着年纪轻轻,油头粉面的年轻人。
眼熟,但谢玉娘想不起是谁,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更懒得去想。
不过县城门就在近前,如此纨绔人物也不会是刺客,是以她不过怀抱琵琶端坐,问道:“这位先生,有事?”
年轻人在谢玉娘刚掀开车帘时,还是个自诩英俊的派头,却在瞧见谢玉娘的脸时,嘴角抽动着别开目光,肩膀塌下,强装镇定地拱手道:
“玉娘子,在下张子洛,家中行六,适才看见了娘子的马车,才特意来见一见娘子的。”
原来这位就是张六郎。
本就闷气的谢玉娘当下沉了脸色,连人情面子都懒得做了,直白拒绝道:“原来是张六少爷,我今日事繁,无暇闲谈,还请六少爷让个路,改日再叙,如何?”
张六郎又移过目光,再次看向她的脸。
那因不快而格外扭曲的伤痕,是连面纱都遮不住的难看,想必书上说的无盐女,钟无艳,也就是这样了吧?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要娶她,要讨好她?
有自己这样的男子要娶她,要讨好她,她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张六郎心底越不满,面上便越是得意洋洋的腻歪,也不管谢玉娘明显的怒气,自顾自地挤出个自认俊美无俦的笑容,轻挑说道:
“时辰尚早,娘子又何必家中枯坐?在下已经在县中翁记饭庄定了一桌好饭菜,娘子不如与在下同去宴饮,倒也可打发光阴。若娘子喜欢,还可以请几个花娘来演奏,在下也和娘子一样,是最爱听她们琴曲的……”
……谁和你一样!
谢玉娘听见他如此轻浮地说花娘琴曲,彻底失了耐性,用力摔下帘子,厉声吩咐那驾车的水手:
“阿郑,冲过去!”
今日她都见了些什么东西!
在家做小姐,做王妃时不懂,真的流落他乡见多了才明白,正因为总有这些东西,那些女儿家才会被戕害。她虽人微言轻,无法绝此行当,但自在南安县立足,便在以一人之力,给那些可怜女子多条出路。
若不然那些见惯了人性凉薄的女子,为何愿与她诚意结交,将些消息传递给她?
她的心思不必与外人道,但也不绝不愿与此等浪荡子为伍。
寡言的年轻车夫立刻催动马匹,直挺挺地冲向前。
张六郎的尖叫声被骏马的嘶鸣声盖住,他抱着脑袋,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新鲜的衣服在地上滚了一圈,狼狈得令人发笑。
“你个丑八怪——”
他冲着马车后面尖声骂着,只一句话便被身边的小厮捂住了嘴,而四周本乐得看热闹的百姓,听见他竟敢这般非议玉娘子时,顿都不高兴起来,啐一口后绕路而行。
绝尘而去的马车上,坐车的人和驾车的人,也早将张六郎的话听见了。
“我去打他一顿出气。”驾车的阿郑不满地提议。
“理他作甚。”谢玉娘着实再懒得多想张六郎一点,她只是因张六郎,更气太子今日的轻浮之举了。
无论他怎么如何打算行制衡权术,谢玉娘暗暗下定决心,她都要借他的手,做成自己的事。
恰此时马车过了城门,谢玉娘隔着车窗瞧见迎云正给那群早已服帖的恶霸训话,忽得开口喊她:
“哥哥,今晚切些牛羊肉回来吧,我想吃锅子了。”
“啊?”
迎云迷惑的声音传进来,但谢玉娘并不解释,也没叫停马车。
她也知这等日子口不合吃锅子,但她心里全是火气,吃点儿出火的东西,指不定就好了。
谢玉娘难得任性地想着,到家后更是赌气摔打着刷锅烧水,又喝了好大一碗凉茶,才略平了平心气,枯坐等水开的时候,忽又笑起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