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风楼回到周宅,云冉按捺着将要见到父亲的激动,早早睡了过去。
可能是在茶楼睡得过于安逸,夜里竟反复苏醒。
她从前惯会在轻松院小憩,孟宴宁也似这般,从不打搅她。而今再次见他,云冉竟是怀念起未出阁时的日子。
可惜时光荏苒,云家现今一片狼藉,不知是否还能回得去?
周从之的丧事尚且拖延着,云冉次日起身,忽然见厅堂中多了一对陌生男女。潘姨娘在花厅接待。
细问之下,才知这是林无霜的舅父舅母。二老如今年岁渐长,担心林无霜因子嗣失踪,一时想不开,这才张罗着将她接回娘家,再寻一门亲事。
林无霜从未和周定康同过房,她为未婚夫守贞的行为,林家人原并不同意。林无霜以死相逼,才换得如今的结果。
可如今周定康和外室所生的孩子不见了,周从之也尸骨无存,周家败落至此,二老自然想趁着还健在,将林无霜接回娘家。
等了一个上午,林无霜也没有从小阁楼内出来,只差婢女绿枝给二姥送来了一缕断发。
“大奶奶说,她已经抱着牌位嫁周家,生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而今海寇猖獗,世风日下,她作为林氏女,自当担起抱贞守一,忠贞不二的教化之责。若二位再来相劝,便是将她往死路上逼。”
隔着很远的距离,云冉也能听到二老泣涕如雨之声。
潘姨娘见此情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说得冠冕堂皇,恪守儒家教义,在她看来,林无霜不过是想赖在此地,分一杯周家家业的羹。可她这做姨娘的,又不能真拿棍棒把人打出去。
讪笑着将二老送出走,又吩咐小厨房将些滋补的鸡汤燕窝给绿枝,让她代为劝劝,切莫关在小笼子里自苦。周定康的孩子福大命大,总能找回来的。
吩咐完,潘姨娘便扶着鬓角簪花,往后院去了。
*
林无霜镇日里,只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小屋中吃斋念佛,生活简单枯燥,如苦行僧一般。
云冉起初以为,是林家和周家人想得到朝廷对贞女的旌表,免去家中差役,逼迫她为大哥守贞。
今日一观,又似乎与她的认知不同。但她也不能确定,林无霜的舅父舅母来接她,到底安的什么心。若是只想再将林无霜发卖,换一笔彩礼钱,她还是支持林无霜不回娘家的。
如今周从之尸骨无存,云冉和她亦算同病相怜。午后,云冉亲自熬了莲子羹,上小阁楼探望林无霜。
听闻是云冉,绿枝才给她开门。
小阁楼内光线甚暗,林无霜身骨伶仃,一身洗得发白的旧素袄,腰缠着一条白布,坐在小榻上纳鞋底。她脸上未施粉黛,毫无颜色,见了云冉,语气也冗沉无力:
“你知我一向茹素,不必费心力熬这些羹汤。倒是你怀有身子,多吃些,才有力气生产。我瞧你,已比先时瘦了。”
云冉解释道:“我今日熬的并非滋补的肉汤,而是清心败火的莲子羹。夏日在库房里存了良久,怕放到来年叫虫子蠹坏,仔细剥了一个下午,把心去掉文火慢熬的,嫂子若有胃口,千万给我点面子,吃两口。”
林无霜的嘴角微微挑起,爱怜道:“倒是我错怪你,难为你有心。”
她果然吃了两口,却因心事重重,眉头紧锁,终究还是放在一边。
她已经把绞断的一缕头发用簪子固定,但在鬓角间依旧扎眼。云冉想起二老的哭声,不由试探问,“嫂子,舅父舅母今日寻你归家,如今周家败落,你何不跟他们走呢?”
林无霜脸色突变,将针黹放下。
“旁人问我这些也就罢了,妹妹怎么也如此糊涂。你我如今同病相怜,我更该教你明白些道理,我们虽然身为女子,也不能失了为女子的气节。圣人言,‘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只有妻子忠于丈夫,臣忠于君,国家才有希望,社稷才能安稳。若为一己私利,而做出罔顾臣节,不守忠义之事,那才真是不要了脸面。我三岁便与定康定亲,及至十八岁嫁入周家,我林家与周家的父母亲长都知道我是他的妻子,焉能因为他死了,我便弃他不顾?”
她严肃认真的态度,差点吓了云冉一跳。
细想来,云冉和她一样,打小便认识周从之。虽是及笄后才定的亲,但三媒六聘,拜过堂盟过誓。林无霜守贞至此,云冉也当引为明灯。
林无霜又道:“你虽出身商贾之家,却也习过些诗书,和府中其他人不同。从之爱你纯善温良,我却独独喜欢你的知书达礼。你只需好好将孩子生下,我帮你将她一起抚养长大,保住咱们周家的基业。切莫听信了那些奸佞小人的谗言,做出变节易夫的蠢事,辜负了我对你的期待。”
云冉忙婉顺道:“我会的。长姐也莫要自苦,为邦哥儿的失踪伤神,顾念好自己的身子。”邦哥儿是周定康和外室之子,年前在宅院跟前玩,眨眼人就不见了,林无霜里外里找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