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修的寒症痼疾在桑凝以香入药精心护养下,一个寒冬未曾发作。
炉炭映窗照雪,透暖黄光,树影交叠,远远近近。暖烛摇晃,桑凝眼波流转,丹唇嫣红,明艳动人。
眉眼间盈盈笑意,映在星漆眸中,竟有着那般惊心动魄的美丽,令人醉心不已。
不知何时,他却已将她抱上了床。
簌簌雪花落,渐渐人声微。
夜阑,屋内人倦,相依而眠。
狭窄破旧的瓦舍内,溢着宁静而短暂的幸福……
然而,过于短暂的幸福。
如今桑凝回想起这些,只觉得浑身发冷。
*
她悄悄地坐起,静静地凝视着枕边人,手摸着发簪,尖锐柄端在颤着。
现在杀了他或许还来得及,村人不会因她而遭祸。
桑凝屏住呼吸,可眼前人一点一滴的好又如针|刺入她的心窝,迟迟下不了手。
轻微的响动,苏明修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借着火炉的光看见桑凝脸色苍白地坐在床边冒着冷汗。
修长的手指朝她的脸伸出,桑凝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怎么了?”苏明修低沉的声音带着不解。
“我、我做噩梦了。”桑凝支支吾吾,一想到马上要发生的事情,心中便焦躁不,立即起身穿衣。
“阿凝,你还好吗?”苏明修看她的脸色从未如此过,关切拉住她的胳膊:“天都还没亮,你要去哪儿?”
还有几个时辰,村里也不过百来户人家,只要放一把火把大家柴房烧了,挨家挨户敲门让大家逃命,应当来得及!
桑凝不理会苏明修,披了件厚袄子就去隔壁屋将母亲给喊醒,苏明修也披衣起身,举灯陪着。
桑凝暗藏着针包在衣袖,忽瞥窗外,人惊疑。
突然一片嘈杂声喧,火光冲天。
六年前的那一切,竟然提前发生了。
夜飘赤雪,大灾象。
正是时,狼烟四乱,号角响。
兵起。
*
冬月己酉日,冬至。
梁人起兵,伐姜国。
宁静的小村庄惨遭屠戮,血尸遍野,溪流赤红,整个村庄融入一片无边血色的火光流雪之中。
大火烧时,桑凝急拉起了母亲,苏明修忙着四处找寻桑大叔,却找不见影子。
桑大娘跺脚作势便急着出门,“死老东西,定是又往肉铺那家赌钱去了!”
却被苏明修一把拉住,低沉道,“母亲留下,我去寻。”
桑凝一瞬噩梦般心悸袭来,紧紧抓住苏明修的手腕,唇抿咬着,脸色惨白,眼带恳求。
他垂眸静静凝视着她,道,“你不可跟我去,母亲还需得你照顾。勿挂碍于我,我答应你,一定会将父亲平安带回。你在家等我。”
桑凝咬牙,她决不可放虎归山,再让苏明修去给梁兵通风报信!
她手指捏着银针准备将苏明修放倒,却不想竟然被他抢先敲晕在了母亲的怀中。
苏明修幽邃的眸子,有她看不懂的暗芒情绪。
最后一眼,只看见苏明修模糊的身影,逆着火光,消失在断壁颓垣中。
*
这场战役,延续了近六年。
六年间,桑凝与桑父辗转逃亡,四处流离,躲避战乱。
那一夜,桑大叔酒还未醒,呆愣地望着烧黑了的墙,只听见外边嚷乱哄着,逃命的人一连叠惨叫声不绝,格外刺耳——
“梁国攻进来了!”
“有细作!挨千刀下地狱的出卖了甘罗!大家快逃命!”
“走!快走!啊啊啊啊啊——!”
踩踏声传来,有金戈刀刃刺入肉骨之音,惨声裂肺,惊心破胆。
却最终,声渐息微。
桑大叔揉揉眼,前方白烟光亮里,站着个人影。
影子近了,轮廓渐渐清晰。
是苏明修。
桑大叔颤了一下,又抬头,终于看清楚了已站在眼前的女婿。
身子更猛地颠了一下,竟直跌而倒地!
苏明修身上穿着的,是姜国人最不愿见到的——
梁兵盔甲。
*
衡武十一年腊月,庚子日。
姜国灭,其民皆为奴。
边陲之战后,大梁国皇朝疆土疾速扩充两倍,至衡武帝十五年,其疆域已纵横数万里。
自北境至于京都,万里之遥;自南幽山至于大运河,亦千里有余;自西陵沙城至于帝陵,绵延万里不尽。东海之境,泊船亦极目千里。
此辽阔疆域,皆为天子脚下,万万民供奉。
终极盛况,万国朝臣,始自梁国衡武帝。